出生(1)(圖)
1967年的瀋陽,像中國的其他城市一樣,正經歷着一場浩劫。所謂“文化大革命”,其實就是從停課鬧革命開始的。學生們戴着“紅後代”或“紅衛兵”的袖標,把“打倒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大字報、大標語,從校內貼到了校外。緊接着,機關、工廠、軍隊……所有的單位都捲入其中。一場血腥、狂熱的政治風暴席捲全國!那時的家,無所謂家;單位,無所謂單位;學校也無所謂學校,全是辨論場,全是是非地,甚至全是戰場。
那時的金星還是躁動於母腹中的胎兒。他的姐姐和母親住在離瀋陽二百多公里遠的清原縣,他的父親供職於瀋陽軍區。
父親叫金永哲,朝鮮族,生於1940年。是個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他寫得一手好字,好文章,是軍區作戰部的一個參謀。
母親叫韓穎,是個戰爭孤兒,生於1942年,朝鮮南北戰爭時,失去了父母,10歲時,和姐姐流落到中國。幸好清原縣的縣長夫婦收留了她,讓她有了安棲之所,還受到了中等教育。母親是商業局的政工幹部。善良、聰明,在當地,是很有名的。
姐姐叫金香蘭,比將要出生的金星大三歲,但絕對像個姐姐。在以後三十幾年的歲月中,金星總是受到姐姐的呵護。
雖然清原小城也在經歷着那場浩劫,但是相對於瀋陽還是安靜的。
父親說:“瀋陽兵荒馬亂,等到臨產前我爭取回去,千萬別自己跑來。”
母親天生富於幻想,又有主見。她想;“我腹中懷的一定是兒子。我要讓我兒子一生下來第一眼見到的,是他的父親。如果我待在清原,萬一他父親沒趕回來,孩子出生時第一眼看到的,就不是他父親了。第一眼看到誰,將來就會長得像誰。何況,兒子也得生在大城市啊!生在大城市的孩子心也會大。心大,才能幹大事嘛!”
離預產期還有10天,韓穎就帶着腹中的金星上路了。姐姐香蘭被安頓在清原朝鮮族親戚金玉家。
正是盛夏,火車上熱氣撲臉。南來北往的參加“文化革命大串聯”的學生,把車廂塞得滿滿的。所幸當時的社會風氣還不壞,見韓穎挺着個大肚子,一個男紅衛兵給韓穎讓了座兒。於是,韓穎就和這群天真未鑿卻又自以為是天下主人的十幾歲的孩子,成了旅途中的同路人。
車廂里兩組紅衛兵正在賽歌。甲方的一個扎着羊角辮的女孩站起來喊:“我們唱完了,該你們唱了。歡迎乙方來一個!”乙方一個男孩開了頭:“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預備……唱!”於是,乙方的紅衛兵們就高聲唱了起來。你方唱罷我方唱,鬧騰騰,亂鬨哄,使得本來就很熱的車廂,更是像個蒸籠。
韓穎感到腹中的胎兒狠狠地踹了她幾腳,“兒子,對不起!讓你難受了吧?忍一忍,一會兒到了瀋陽,住進你爸爸他們部隊的招待所,媽媽洗個熱水澡,你就舒服了。”她在心裏對兒子說。
顛簸了幾個小時,韓穎隨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下了火車。
矗立在車站廣場上的蘇聯紅軍紀念碑,綁着高音喇叭。“紅衛兵同志們,八·三一派的戰友們,注意!注意!今晚我派將在車站開展大辯論,辯論的題目是:‘為什麼要打倒保皇派’,主講人××到場!請同志們、戰友們踴躍參加!”韓穎早已聽說瀋陽有三個派,一是八·三一派,以遼寧大學的紅衛兵為主力;另一個是**思想戰鬥派,以東北工學院的紅衛兵為主力;再一個是遼革派,各個大學都有一部分人參加這個派別,是當時的保皇派。她想:“我兒子可要經風雨見世面了!只是小心別嚇着他。”
往前走,只見東南角的大樓頂上,有一個人,握着機關槍虎視眈眈地望着前方。再往東北角的大樓頂上望去,同樣站着個手持機關槍的人。韓穎的心縮緊了,她在心中默念:“千萬別嚇着我的孩子啊!”
街上正有一隊人在遊行。前面是輛軍用卡車,上面站着光着上身,卻又戴着“敢死隊”袖標的幾個大漢。他們的口中都叼着一把匕首,旁若無人卻又凶神惡煞地盯着前方。緊隨其後的一輛卡車上放着一口棺材,周圍也站着與前一輛車同樣打扮的人。再後面是步行的隊伍,都穿着黃軍裝,都戴着“敢死隊”的袖標。此時的韓穎已經嚇得瑟瑟發抖了。她恐懼,不是為自己,她是擔心腹中的嬰兒啊!只聽旁邊有人在議論着:“是撫順的‘敢死隊’。他們是要到省軍區靜坐的,說是凌司令員不出來見他們,他們就不走……”韓穎感到頭皮一陣陣發麻,腳下也癱軟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突然,肚子抽搐地疼了起來。她生過香蘭,知道有情況,可能要早產。一向有主意的她,馬上改變了去軍區招待所的計劃,乘公交車直奔中國人民解放軍第202醫院。她本來想給丈夫打個電話,但那時街上沒有公用電話亭,再費周折找電話已是不可能了。此時,讓孩子安全降生,才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