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二哥
可是無論再怎麼努力,疾病相催,他還是要離開了。
在彌留之際,他安慰那女子說:你要好好的活着,等着我,等來生,我一定來找你。”
說道這裏,先生頓了頓,右手揉了揉的頭頂才又繼續說道:“事情要是就這麼結束了倒也是好,兩人各得其所,其間也不會再有以後的諸多亢雜事情,但世事常不遂人願。
他辭世以後,那女子一步也不肯離開戈雅,據說她常常慢悠悠的獨自走在兩人走過的路上,做着兩人做過的事,有時候恍惚起來還要跑去空落落的書房叫他按時吃藥。
而山神這邊,因為他先前偷入輪迴,壞了地府規矩,地府插手,不允他恢復記憶,罰他受一次輪迴之苦。他又來到三途,孟婆將他認出,但依然不動聲色的逼他喝下那碗湯,再次跳入輪迴。
輪迴之後,二人果然再見,可再見時他正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她卻已經鬢髮花白,垂垂老矣。
那女子認出他來,他卻忘記了眼前人,他這一世同樣受了許多苦,但到底也是愛惜性命,行善積德。
他這一世,娶妻賢淑,生子聰慧,家境優渥,兒孫滿堂。
只是臨到末了,他忽然夢見那女子,流着淚辭世了。
因為兩世功德加在一起,難得的深厚,他真正成為了一方神明。
他又回到了戈雅來,這裏處處都是那女子的影子,處處都有他們的回憶。
他甚至覺得,後來這一生,他日日為善,所為的不是因為天下大義,正道蒼生,只為他太愛一個人。
哪怕他忘了,他也希望,自己施過的恩,行過的善,將來都回報於她。
他對世人好,世人將來對他人也好,說不定,有朝一日,那女子就能因此受慧。
後來,他秉持着無善不施的原則救了條小青蛇,教她開智修行。
他在後來的歲月里越來越思念那女子,脾性也越發溫和,在他的不察覺之下,那小青蛇慕戀上了他。
青蛇本來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得不到他的回應,也仍舊一再糾纏,甚至以山腳下村民的性命威脅,卻不想那為護着眾生,山神寧肯自己死。
山神死後,青蛇仍不甘心,想強行以活人生魂將山神復活,因此這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包括你所知道的山神祭祀。”先生這一口氣便講了許久,周遭看起來都快要入夜了。
“先生……”我實在形容不出來心裏面的感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傻孩子,故事講來不過是讓你消遣消遣,並非讓你這樣糾結的。天也晚了,我先送你回去,以後不許隨便亂跑,尤其是晚上。”
先生的聲音忽然變得很遠,甚至帶着幾分陰冷。
或許是先生最後一句模稜兩可的話讓我疑神疑鬼起來,回到家后屋裏又是漆黑一片,靜悄悄沒有一隻活物帶出些許生氣,外頭又不時有陣陣風從煤火的排氣孔里灌進來,發出一聲聲似哀怨似哭泣的低吟,聽得我頭皮有些發麻。我上下將所有的燈打開,人在家中,電視劇的聲音也足夠嘈雜,但我還是總是覺得身後或是哪裏有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的後背,我當時完全沒有注意到,電視機一處不明顯的反光里,一個灰白影子來來去去。
時間過去,很快就到了鬼節,中間也發生了一些事情暫且不提。只說鬼節這個節日在每個地方的傳統活動都大同小異,時間卻是不大一致,在中部地區過的是三月三的中元節,四川一帶過的是七月十五這天,而在我們這邊過的是七月十三這天。
湊巧這天也是我的生日,在節日過生日的好處是,大部分人都會記住你的生日時間,但不好處在於和節日一起過的生日一般都會被節日所佔據,哪怕過的是鬼節。
黃昏時分,我和寧御在媽的督促下散了很多一疊一疊擺放整齊的紙錢,爹在門口的街道上切了一小盆西瓜皮,切成一塊一塊的在門口擺列了一個直徑兩三米的圓形,在圓形的一角留下一個半米左右寬度的入口,入口處又用六塊八塊左右西瓜皮兩邊往外加長。
這是父輩的講究,說是自己家祖上的紙錢要燒在圈內才不會被孤魂野鬼搶去,而那圈也要留個門,免得祖上親人走不進來。
圈外還要再燒一把錢,這是留給孤魂野鬼的,以免他們亂闖進圈裏來。
然後父親又吩咐我燃一大把香,在每塊瓜皮上各插一炷,只是入口處須得再擺上一塊西瓜皮,最後,若是有剩下的,就要全部插到旁邊,不拘是插在門縫還是磚孔里。
待我插完,父親就在圈內燒紙,邊燒邊在口中念叨着一眾先人的名號,外加一些無用的絮叨,但今年燒紙的時候,忽然又聽他多念了一句“二哥,來領錢了。”
“爸,二哥是誰?”我從沒聽過哪裏有一個二哥。
“我的二哥。”爸的聲音平靜無比,好像提起的是個再隨意不過的人。冥幣燒出的火苗很張揚,紅色的焰夾帶着黑色紙灰往上竄,說完他將臉別開,火光映照得他的側臉上通紅,在無邊無際的夜色中,顯得尤其鬼魅。
因為靠圈子太近,被煙熏火燎得我臉頰發燙,正打算避開些。
這時,一陣冷風忽然直刮在我臉上,我轉頭避開,眼前的畫面卻一時嚇得我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原本空無一人的圈外忽然多出來個人,分辨不出性別,只能見長長的褐色袍子幾乎垂到地上,很長很長的頭髮披在臉的兩邊,好似還在滴水。
他低着頭,臉部縮在我看不見的陰暗裏。
我曾經聽說,人身上有三盞陽火,當陽盛陰衰時,鬼怪就會人就會看見不幹凈的東西,這個時候,人不能慌張,要做菩薩狀用拇指掐住中指關節,屏氣凝神,堅定本心,便可增強陽火,助漲自身氣勢。
我用右手的拇指很狠掐在中指的第一個指節上,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這個時候我還能清晰的聽到鄰家的伯叔們燒紙聊天。
楊二伯娘說道“這楊家坡也真是邪性。這人接連不斷的死在裏面,就說譚家這,孩子都死了兩個,都譚家兩老不曉得咋個和兒家交代咯。”
“是啊。”楊二伯應和。
“你在看什麼?”父親的聲音忽然響起,眼前的人還是安靜的站在那裏,我假裝忽略眼前人。
“沒什麼。”我轉頭僵硬的扯出個笑來,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當時的臉色有多難看。
“去屋裏,喊你媽調半碗水飯過來。”父親面不改色。
我點頭答應。
洒水飯在大定縣這一帶是月半燒紙錢一樣重要的傳統講究。七月半,鬼門大開,祖宗老輩前來,凡塵的家人不光要準備好紙錢交付,還要好酒好菜的備好,不能讓他們空着肚子回去,但以前的平常人家大都窮困,如鬼節這般節日一般不會特意準備,所以只備水飯一口,吃完好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