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騷擾電話
這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清晨，日從東方起，霧散魚肚白。江辰將頭埋進被子裏，輕微薄光透過夏被鋪在眼睛上，不知怎的還是覺得有點刺眼。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一陣檀香氣息極濃郁的音樂從床頭傳來。
王子騰曾經對江辰的手機鈴聲如此評價：“每當你的鈴聲響起的時候，我都彷彿能看到我駕鶴升仙肉身入土的那一刻。”
王子騰是江辰的損友，二人家住隔壁，從小時候穿一條褲子長大。這人是個網絡小說忠實讀者，經常把什麼仙啊神啊什麼獨尊什麼霸主的掛在嘴邊，是個十足的中二病。
收回思緒，鈴聲卻並未停息，江辰不耐煩伸出一隻手摸摸索索的從床頭拿起手機，眼睛也不睜，手指摸到側面凸起的金屬按鈕，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原本是個脾氣很好的人，標準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小孩”，謙虛禮貌聽話刻苦的五好少年。王子騰常說“佛系”這樣的詞就是專門為他打造的，臉上總像是掛着全宇宙的愛與和平，讓人看一眼都覺得置身於雨後森林懷抱鳥語花香。
但是初中畢業前夕，他這個五好青年，突然毫無徵兆的小小叛逆了一下。這個逆反革命實在是太過渺小，乃至讓人想把它扼殺在搖籃里卻發現搖籃還來得及得買就夭折了。
那是三月一個晴朗的下午，校園裏桃花開滿樹，是一團團桃粉色的雲，有時風吹過就簌簌落下來，在地上淺淺鋪了一層。教室里正在自習，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帶着甜味的風吹得腦袋暈乎乎，左耳上偷偷帶着耳機里正隨機播放着不知名的網絡電台：
“下面這首歌是張楚演唱的《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空氣里都是情侶的味道，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聽起來沒什麼調子但是歌詞非常深入人心的歌聲傳來，江辰突然合上王前雄的數學輔導練習，抽出一張小賣部里買來還綴着校名的信紙，唰唰唰大筆一揮，下課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投進了班花的抽屜里。
班花叫夏小麥，是公認的美女，長相與《大話西遊》中的紫霞仙子十分神似。因為追求者眾多，在學校中曾有傳言，說她平時做題時的草紙本都是用收到的情書訂成的……
而王子騰放學后找江辰去打籃球時，好巧不巧撞到學校小樹林裏的兩個人，又恰好看到夏小麥一臉平靜的將小賣部信紙塞回江辰手裏，說道：“你是個好人，我很想答應你，但我們性格不合適。”
這無疑給王子騰的暑假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笑料，甚至有一天江辰睜開眼就看見王子騰坐在自己床邊揮舞着王媽媽招牌雞蛋卷一臉嚴肅地說：“你是個好人，我很想給你吃，但是我們性格不合適……”
“有什麼好笑的，好歹知道了她不用情書訂本子……”江辰這樣有氣無力地反駁。
……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半夢半醒的思維胡亂飄散，終於被手機鈴聲又一次聚攏回來，江辰不耐煩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手機貼到耳邊勉強接起：“喂？”
“江辰同學你好，我是海上十三中學的老師，經過篩選我們決定對你進行預錄取……”
啪。
毫不猶豫掛了電話。
騙誰呢您吶。
中考結束之後的這個暑假，這樣的電話江辰接了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先是通知某個學校有多出來的入學名額，然後就要求你繳納一筆不菲的擇校費。不過這次的電話也太扯了，誰都知道海上十三中是全國數得上的優秀中學之一，以優秀的師資力量和極其誇張的升學成績著稱。該學校以貴族園林般的環境，軍事訓練般的嚴苛而著名。十三中每年招收的學生非常少，贊助生之類的名額更是根本不存在。而原本以江辰的成績，也曾經把十三中當做升學目標在努力，只是……
“戀愛真的會影響學習的。”看到中考分數后，江辰曾經這樣感嘆，雖然王子騰嘲笑說他的戀情連煉體期都沒過，但在他心裏，這也確確實實算得上自己的初戀了。
掛斷電話后睡意全無，江辰套上T恤穿了花里胡哨的沙灘褲，踢踏着人字拖從冰箱裏撈了一瓶冰牛奶咕咚咚灌下去。
很喪，很愁。
因為成績與自己的預期相差略遠，對於未來的高中生活不由得充滿了迷茫。父母常年在國外工作，由於話少內向的脾性，這會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如果跟王子騰那傢伙說，恐怕要來一句：“高中是什麼，我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
其實，還真有點羨慕這種沒心沒肺的人。
“丁鈴鈴鈴……”客廳的座機響起來。
“喂里好。”江辰嘴裏的麵包還沒咽下去，拿起電話含糊應答。
“江同學你好，我是海上十三中的老師，經過篩選我們……”
啪。
掛了。
繼續往嘴裏塞着麵包的江辰，嚼着嚼着慢慢停下了動作。
等等。
剛剛響起的是座機，那麼他怎麼知道接電話的是我，而不是我的父母？
除非知道我只有一個人在家。
那麼他怎麼知道我一個人在家？
除非對我的背景有所調查，或者只是在試探。
不是網絡上總有那種故事：先確認家裏有沒有人，然後上門作案的盜賊之類。
江辰一向是十分細心的人，又喜愛看推理小說，對蛛絲馬跡抽絲剝繭慢慢成了習慣，有時候也會顯得有些過於仔細乃至有點神經質。
搖搖頭，但願只是想多了，不過還是起身決定去給大門落下安全鎖，一個人在家難免需要謹慎一些。
手指剛觸碰到門鎖，就被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打斷了動作。
動作一頓，江辰愣了一下，並沒有立即開門。
“您好，順豐快遞！”門外傳來快遞員訓練有素的禮貌聲音。
……
“您好，有人在家嗎，這裏有一份江辰先生的快遞！”門繼續被敲響着。
透過貓眼望出去，果然帶着紅色頭盔穿着工服的快遞小哥在門口拿着一個文件袋，雖然語氣依然禮貌，但是看得出表情已經有些不耐煩，正在掏出手機準備按照單據上的號碼撥打。
江辰呼出一口氣，終於開門簽收。剛落筆，快遞小哥便帶着被績效考評追趕的腳步迅速絕塵而去。
回到客廳，撕開快遞，全都倒在茶几上，是幾張紙和卡片。
最顯眼的是一張寫着“錄取通知書”幾個大字的硬卡紙，細看去上面還有一行稍小的字“海上第十三高級中學”，邊上是凹凸燙金的十三中校徽：三角形中兩把細劍相交的形狀，下面是畫著交叉兩枝茱萸葉。
據說是“寶劍鋒從磨礪出”的意思。
嘿，做的還挺真。
剩下的幾樣，粗略掃了一眼，大概是學生手冊和入學指南還有幾張表格之類的東西，甚至還有一小本學生證和一張校園卡。
現在的騙子還挺走心。
面無表情的看着這些，江辰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想吃炸鮮奶。
突發奇想，他拍了張照片發給王子騰，還附上一個翻白眼的表情：猜猜我被哪裏錄取了？
不到五分鐘，就聽見奔跑的聲音從走廊傳來，甚至聽起來還腳滑了一下，緊接着門又被哐哐哐的敲響了。
伴隨着王子騰的嚎叫：“開門！！！小江同志快開門！！！”
這實在是太丟人了，江辰趕緊將門打開一條縫，小王同志就像一隻想混進房間跳上主人床的貓，哧溜一下溜了進來。
“你猜猜你猜猜還有誰？”王子騰無比激動。
不等回話，他自顧自說了下去：“是夏小麥！！！”
“什麼？”江辰一頭霧水。
隨後，巨大的手機屏幕被舉到臉前，貼的太近以至於江辰根本沒辦法看清上面的內容。
“十三中啊！！”王子騰繼續晃着手嚎。
還沒等江辰好好品味他這句話的意思，一陣十分響亮的鈴聲貼面響起。
“我欲成仙~~得道升天~~我欲成仙~~法力無邊~~”GAI的聲音自王子騰手機上傳出來，而手機的主人臉上還掛着沒收回去的傻笑，把手機扣到耳邊片刻又遞給江辰：
“找你的！”
“找我？”江辰將信將疑的接過手機，又一臉狐疑看着王子騰，只聽手機里傳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江辰同學你好，我是十三中……哎！！江同學等會！！等會先別掛……”
啪。
揉了揉眉心，看了看王子騰：“玩兒的挺真啊。”
結果看到正在翻着冰箱用勺子摳着桶裝雪糕的王子騰一臉智障的撓着後腦勺。
……想多了想多了。
這可真是頭疼了。也不知道這種情況算不算騷擾，警察叔叔能管嗎。
“對了，你剛才說什麼夏小麥？”江辰暫時把這騷擾電話扔在腦後，又將話題轉回他感興趣的話題上。
“哈小麥也貴十憨中怒取吶！”王子騰剛往挖了一大口抹茶雪糕球塞到嘴裏，冰的齜牙咧嘴含糊不清答到。
江辰卻聽懂了，他說的是：夏小麥也被十三中錄取了。
不再理那個被雪糕冰出各種詭異表情的傻大個，江辰直接拿起王子騰的手機，手指按上去指紋自動解了鎖，就跳出了接到電話之前的畫面。
那是王子騰的朋友圈，江辰一眼在微商親戚和養生大媽的信息中看見了清新撲面的夏小麥。
也不知道這個傻大個是怎麼加到校園女神的微信的，也許這也算是傻人有傻福吧。
女神的頭像是一隻長頸鹿的的黑白特寫，網名叫：鹿小麥。而她發出的動態非常簡單，只一張照片配着簡單幾個字：明天，加油！
點開那張照片，是平鋪在象牙色桌上的幾張紙，仔細看好像是……一張十三中的錄取通知書、一本學生手冊、一本入學指南和幾張表格，還有一張校園卡和一本學生證。
……
照例說……應該還沒有到寄送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才對……怎麼夏小麥也收到了？
難道她也被騙了？
不過仔細想想還真的蠻有可能，聽說她中考的成績非常不錯，被十三中錄取的可能性應該非常大，還真的可能就中了騙子的圈套。
江辰有點着急。
他拿起身邊的固定電話，按照王子騰微信的好友信息撥通了對方的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了：“喂您好？”
夏小麥乾淨又有些冷清的聲音淡淡的從聽筒中傳出。
聽到他的聲音，江辰卻愣了神。這就像是當時往夏小麥抽屜中扔情書的事一樣，是一個只考慮了開始根本沒有考慮後續事態發展的衝動行為。
“你好，我……”
我我我我什麼我？自己能說什麼呢？夏小麥你的錄取通知書是假的？好像和對方也沒有熟悉到說什麼對方都會相信的地步……會不會被對方當做跟蹤狂變態之類的傢伙？於是江辰反倒沉默下來。
電話里似乎傳來一聲輕笑，然後聽到對方問道：“是江辰同學嗎？”
咦？她怎麼知道的。
“是我。”來不及多想，先應了下來。
“你也接到十三中老師的電話了嗎？”對方彷彿知道自己打電話想要問什麼一樣，雖然是問句，但是語氣卻是十分篤定的樣子。
“接到了，不過……”
“好，那明天早上，十三中門口，八點半，不見不散。”
“嗯？”
“我還有事，先掛了，拜拜！”
“等……”
不待他再說些什麼，對方已經把電話掛斷。還真是夏小麥的典型行為，為人淡漠，乾脆利落，絕不拖拉。
王子騰抱着吃一半的雪糕桶，擠到他身邊，沖他擠眉弄眼。
“怎麼樣，怎麼樣？你倆有沒有可能……這樣那樣……”說到這還自己雙臂交叉抱住自己，衝著江辰撅起嘴巴就親了過來。
“滾！”一腳把沉浸在內心小劇本的王子騰踹開，江辰獨自沉思起來。
所以……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雖然他原本還在擔心夏小麥，但是仔細一想，在之前作為同學的三年中，自己對這個性格淡漠的女生的了解是：夏小麥不僅有着美麗的皮囊和極高的智商，而且邏輯思維清晰，同時也擅長運動和樂器。除了不太好接近之外，基本上是個十分完美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哪需要自己為她來擔心。根據電話中的態度，似乎對方比自己更清楚這是個怎樣的狀況。
可是，明天早上八點半，十三中門口……想到這，心裏不知怎的……竟然有點緊張。
……這算不算……約會啊……
呸，江辰，不能太自戀！江辰條件反射一般晃着腦袋。
“哎！江同學，你臉紅什麼啊！夏小麥和你說什麼了？”邊上的王子騰這會吃完了雪糕，又不知道從哪拆出一包薯片咔嚓咔嚓的咬着，湊過來的時候薯片渣灑得到處都是。
“約我明天出去見面。”江辰故作鎮定舉起茶几上的水杯，緩緩喝了一口，又嫌棄的撇了一眼王子騰。
“哎呦！！！可以啊你！！！”王子騰比當事人還要興奮，幾乎從沙發上彈起來，在江辰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一巴掌拍到江辰後背上，嗆的他一口水全都噴到王子騰衣服上。
此人並不在意，依舊手舞足蹈為江辰安排着明天的見面的小劇本，直到江辰實在受不了。將他強行從門縫塞了出去。
門關上之後，王子騰的聲音依然仿若繞樑三日不絕於耳。江辰揉了揉耳朵。
夜裏。
江辰在床上輾轉了好一會，想起明天的事情總是睡不着覺，最後還是掏出手機，打開了聊天軟件。
之前他曾經參加過一次線下的社團聚會。那是海上市的社會社團，因為他在網絡論壇上的推理小說同好會認識了該社團的社長，又恰巧在一個城市，便被拉着一起參加。而線下聚會的內容是由社內成員設計推理案件，其他社員參與偵破的活動。也正是那次活動后，又被社長半強迫的拉着加入了一個名為“人間事件”的聊天群。
“來吧，只有天選之人才有資格被我邀請。”當時那個社長湊近他這樣神秘兮兮地說。
不得不承認，那個雖然外貌出眾但是動作誇張語言魔幻的社長，總是讓他想起自己的中二病兄弟王子騰。
難道自己有吸引這樣人物的體質？
打了個寒戰……
總之，這個群組中的成員是在世界各地的華裔推理愛好者，不知怎麼聚集在一起。常有人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難題探討，其內容甚至包含一些非常真實甚至少兒不宜的照片。而平日裏沒有推理題目發佈時，這些人也會發些生活瑣事，照片段子之類。總之一來二去，便成了關係比較親密甚至會分享秘密的網友。
江辰打開了“人間事件”，猶豫了片刻，發了一句：“第一次和女孩約會，應該穿什麼？”
幾乎是立即，一個叫“阿瑟加德王子”的人冒了出來。
阿瑟加德王子：找我你就找對人了！畢竟世上大多數女人都無法拒絕本男神的時尚品味！
緊接着，唰唰唰一口氣七八張照片被刷了出來。
江辰看着那人一身緊身的光面騷紅色襯衫，印着小碎花兒的領結，外面配着墨綠色天鵝絨西裝外套，頭上還帶着墨綠色插着孔雀羽毛的大禮帽，只覺得腦仁兒都跟着疼，趕緊打了一行字。
江辰：可以了可以了社長，我懂你意思了……
緊接着“阿瑟加德王子被管理員禁言10分鐘”的系統消息彈了出來。
守書人：小朋友，別聽他的，他可能對時尚和女人有什麼誤會。
江辰：……嗯。
這個守書人是群組的創建者，為人一直十分神秘，大家只知道他人在英國，其他資料卻是一概不知的。
守書人：把你覺得不錯的衣服拍出來看看？
反正也睡不着覺，江辰索性起身從衣櫃裏翻出自己珍藏已久的五件格子襯衫，三件球衣，四條色彩鮮艷的沙灘褲，和三雙隨性不羈的人字拖，一個腰包，兩個可以裝電腦的雙肩包，全都擺在一起拍了個照片發了出去。
五分鐘過去……
群中一陣十分尷尬的沉默。
守書人：……
伏特加配蘋果：……
沉小少：……
紅魔鬼：……
……
守書人：其實……那個……服裝搭配也不是那麼重要，最主要的是帶着一顆真心……
江辰：[興奮臉]真的么？
……
微妙的氣氛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