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斷絕
嘴唇無力的蠕動幾下,我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隔了好半天,我再次嘗試開口,脫口而出的是:“姨媽,能給我倒杯水嗎?”
水拿來之後,我哆哆嗦嗦的一口氣喝掉,想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話題。我躺在床上看着棚頂,姨媽坐在沙發椅上漸漸睡著了。
屋子裏只點着床頭燈,角落的位置照不到光,看上去都是黑漆漆的。黃家赫那天給我帶來的營養品堆在那兒,包裝紙都已經被扭皺。
黃家赫買的這些……都是老年人吃的吧?
盡量輕手輕腳的從床上下來,看着紅紅綠綠的袋子,我竟然覺得有一絲想笑。
在高中之前,黃家赫跟我一樣,都屬於那種圓滾滾的身材。小時候我倆走在街上,像極了海報里白胖白胖的童男童女。
對於黃家赫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小學三年級的夏天。當時身材胖的離譜,家裏同時在給我倆控制體重。每天別說是糖了,連飯都少的可憐。
別人家的孩子吃飯,父母經常是要想辦法勸着多吃點。而到了我和黃家赫家,爸媽總是淚眼婆娑的收起碗筷,說:“孩子,你少吃點吧!”
我的性格跟身材一樣,傻乎乎的。身材形象是好是壞,我一點都不介意。但我爸媽是真的下了狠心,說什麼也不給我零用錢和零食。每天上學出去玩,我都沒精打採的。黃家赫看我可憐,變着法的尋吃的給我。
“諾諾,你吃,大白兔。”三年級的黃家赫門牙發豁,笑起來直漏風:“我考了全年級第一,班任獎勵我的。”
黃家赫對我好,我已經習慣了。我不會考慮他為了這袋糖用功學習了多久,我不會去想在節食的他是不是也想吃,甚至我都不會深究黃家赫為什麼要這麼哄着我。
一切自然而然又理所應當,我自己一個人吃完了一袋大白兔。臨走之前我不忘囑咐黃家赫:“有糖的時候再叫我來吃。”
可因為吃太多的糖,我的牙活活疼了一周。
那是我吃過最甜的糖,現在想想,記憶里似乎都攜帶着奶味的香氣。獨一無二的甜,滾燙了所有潮濕陰涼的記憶。
我摸摸那些紅紅綠綠的營養品袋子,不禁去想,或許我跟盧生一樣,我們都是自私的。所以,也只配接受慘烈而又荒誕的命運。
姨媽說黃家赫一早會來,他差不多剛到五點就到了。來了之後他沒有進屋,而是先做好早飯才來敲門。看我坐在椅子上愣神,黃家赫撐出笑容,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諾諾,我做了早飯,你來吃點吧!”
不忍直視黃家赫帶着傷口的唇角,強烈的愧疚自責讓我呼吸都變的困難。那天的糾纏中,黃家赫還是被我灌了些消毒水漱口。他嘴角的傷疤本來不大,被我一折騰反倒是感染了。上面結痂的位置隨他的口型不斷晃動,我心裏又是一緊。
我敷衍着推開他:“我等下再吃。”
黃家赫不但沒有走,他反而坐在了我旁邊的椅子上。這三天我沒有說話,黃家赫的日子估計也不好過。他的眼眶發青,憔悴的臉像是裹上一層風霜。
“黃家赫。”
叫完他之後,我們兩個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過了好半天,黃家赫字正腔圓的語調有些彆扭:“我在這兒,你想對我說什麼。”
我狠下心,冷聲說:“黃家赫,你現在是可憐我嗎?”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黃家赫怒氣沖沖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睛瞪的像獅子:“你怎麼會覺得我是在可憐你?你當我黃家赫是什麼人?”
“難道不是嗎?”我冷淡的說:“黃家赫,你知道我經歷些什麼。對我最好的尊重,不是你一再的將我當做個弱者病人去同情、去可憐。如果你真的對我好,以後就請你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黃家赫氣鼓鼓的瞪着我,似乎想看我如何自圓其說……可我想告訴黃家赫的都是事實:“小恩是惠,大恩成仇。你幫了我那麼多,可以說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但我沒辦法在跟你心平氣和的相處下去,你站在我面前,過往那不堪的一幕幕都會再我眼前重現。”
“不要在繼續對我好了,黃家赫。去過你自己的日子吧!不要再來看我,也不要再過問我的事情。”語氣冷的我自己都心寒,不想繼續面對黃家赫難看的臉色,我起身往外走:“不然,我會很煩。”
門板的玻璃上反着光,裏面的黃家赫露着一口白牙,笑的燦爛。似乎好多年我都沒見他這樣笑過了,我忍不住停下步子回頭去看。
黃家赫笑彎了腰,185的個子折的像是158。見我回頭,黃家赫停住笑聲,眼神灼灼的盯着我問:“呂諾,你還不死心吧?因為盧生要結婚了,你心裏不痛快!你不痛快,你也總是想讓我陪着你不痛快!”
“你可真沒長心。”黃家赫的笑意瞬間褪去,臉上一片冷森:“以前你說喜歡盧生,你任性、你驕縱,我只是覺得你年輕不懂事兒……到了今天,你還是絲毫沒有長進。”
今天可能不用上班,黃家赫穿着白色的針織衫。他自嘲的擺擺手,鬆鬆垮垮的料子,搭在他的身上有幾分洒脫的感覺:“既然如此,那要怪我自作多情了。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你對盧生的一往情深。”
黃家赫從我身邊擦過,毫不留戀的快步往外走。我聽到姨媽問他為什麼不吃過早飯再走……而黃家赫什麼都沒說,沉默的推門離開。
“諾諾,你們吵架了?”姨媽疑惑的探頭進來詢問,我的心跟着忽忽的顫。黃家赫離開時的從容淡漠,讓我心疼的恨不得尖叫。
屋子裏憋悶的空氣讓我窒息,我胡亂的拿起外套:“我也走了。”
“你睡糊塗了?”姨媽小心翼翼的攔住我:“你這麼多天沒吃飯,這麼一大早你要上哪兒去?”
我爸爸是一個商人,雖然我不是,但從小到大也耳濡目染了不少。虧本的買賣,是怎麼都不能做的。沒有報仇,卻傷了自己人。這樣的行為,簡直是愚蠢至極。
更何況我不是一個健康的人,身體或者是精神,沒有一個是健康的。姨媽和黃家赫一樣,他們是真心愛我關心我的……因為這樣,我更不能繼續拖累他們兩個。
或許從出院那天我就應該這麼做,我簡短的解釋:“我要搬回我家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