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昭夕有福(九)
小姑娘不跟陸昭講話的計劃並沒持續多久,一是因為她忘形大,二是因為每次月末考完,國子監的學生們都要去農村體驗生活。
目的是讓這些未來很有可能當大官兒的學生們深刻記住百姓的苦,將來報效社稷報效國家。
學生們兩人為一組,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都是同桌兩個人。元福自然而然就跟陸昭分在一起。
至於具體的地點,分佈在十五個村莊裏,有的離京城近一點兒,就繁華一點,有的離京城遠一點,就寒酸一點。分配法則是先到先得,去夫子那兒登記。元福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沒什麼經驗,陸昭又是個懶得搶的,因此別人急急忙忙到夫人那兒選地點的時候他倆一動不動。
等別人都選完了,他倆自然也沒的可選。前面離京城比較近的村莊已經被選完了,剩的是最遠的那一個,還有一對倒霉蛋和他們一起。
次日出發。
元福為了這次活動磨了她哥好久。趙元猗大大咧咧沒什麼意見,覺得妹妹去感受一下民間疾苦也不錯。難搞的趙元泓,他覺得元福畢竟是女兒身,和人家一群男的出去不安全,意圖和夫子打個招呼,就說元福生病了去不了。
最後還是魏庭蘭勸了幾句湊效。
晚上魏庭蘭到元福屋裏問她:“跟你一組的是誰?”
元福心虛道:“是陸昭。”
“怎麼是他!”魏庭蘭大驚:“不是提醒你別跟他來往了么?你怎麼跟他變成一組了?”
元福心裏忽然有點兒不太舒服。
可能因為她是這個家裏最小的,所以儘管她長大了,爹娘哥哥嫂嫂,還是全部把她當小孩子看。
“嫂嫂,陸昭他……人不壞的。剛過去的考試,他考了甲等第一。”小姑娘笑着。
魏庭蘭嘆氣:“元福,看人不是光看成績,最重要的是品行。陸昭那人無法無天狂妄自大,你跟他玩在一起……”
魏庭蘭話沒說完,就被元福打斷:“嫂嫂沒有見過他,如何能評判他的品行?我只知道別人怎麼待我,我就怎麼待別人。旁人是怎麼看他的又與我有什麼關係?”
元福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特別著急的給陸昭辯解,說完了自己也感覺怪怪的,低下頭閉嘴。
魏庭蘭先是驚訝,然後目光慢慢變得複雜,盯着元福看了一會兒,終是嘆了口氣。
小姑娘長大了。
*
陸昭跟元福去的地方叫蔣家村,村如其名,大部分村民都姓蔣,一位蔣氏先人的後代。他們坐了整整一天的馬車才來到蔣家村。這裏的村民並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也許就是未來的官老爺,只當這些人是軍營里出來的,過來搭把手干農活。
天色已晚,村長帶他們到安排的小屋住宿,兩人一間。小屋都是這裏的村民走之後留下來的,都是空屋,象徵性的擺張床和桌子,就給他們住了。
元福原本期望也不高,沒說指望個三進大宅院,但看到實物還是狠狠失望了一把。
屋子是用木頭造的,屋頂上面有個洞,不大,用茅草蓋起來了,屋門老舊,似乎隨時可能坍倒。門外堆了點幹活的農具。一開門,灰塵撲面而來,生生把元福逼退幾步。
這是十幾年沒住人啊!
村長面色也有點兒訕訕的,大概是覺得自己待客不周,但並沒有要反省的意思,招呼着另外兩個學生走了。
那兩個倒霉蛋其中之一是徐洋,就是坐第一排的那個書獃子,走的時候臉色慘白慘白的。
想必他們的命運也不會多好。
元福本想跟去看看人家的屋子是什麼樣的,結果被陸昭提溜回來,說:“天已經黑了,我們快點兒把這收拾一下睡覺。”
一句話提醒元福,確實沒時間可以浪費。
水井離這兒有點兒遠,陸昭去打水,元福先拿掃帚掃地。等陸昭把水打回來元福不知道從哪摸出兩塊抹布,兩個人一起把這堆了十幾年灰塵的地方擦擦。
陸昭皺着眉頭一副嫌棄的樣子,但做起事來還蠻趁手,也不抱怨。元福忍不住問他:“你們是不是經常被分到這樣的地方?”
“哪樣?”陸昭的聲音懶洋洋,透着睏倦。
“就是,這麼破的……”元福說完就在心裏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在錦衣玉食的生活里浸泡太久了?
陸昭笑了聲,說:“這還算好,比這還破的都有。冬天,給你一間茅草屋。”
“……”元福心說在國子監讀書真是不容易。
差不多抹了一遍,桶里的水已經髒的不能看了,陸昭出去潑掉再去打一桶。
最後潑掉三桶水,這地方才基本乾淨了。兩人都是滿頭滿臉的灰,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元福蹬蹬蹬跑出去,從馬車上抱出一個東西來。
澡桶。
比她人都大。
馬車上地方有限,小姑娘非要裝個澡桶,害的陸昭一路上腿別彆扭扭的曲着。
不過眼下倒是派上用場了。
陸昭怕小姑娘把自己摔着,接過澡桶放到屋裏去。則屋子雖破,好歹不小,放個澡桶綽綽有餘。
小姑娘看着他,一臉“我聰明吧”。
陸昭拍拍小姑娘的腦袋,曖昧笑着說:“我家小福最體貼了。”
“……”
打水的重任又落在陸昭頭上。
小姑娘心裏很不好意思,提議說陪他一塊兒去。陸昭勾着小姑娘的脖子說:“在這兒看着我們的澡捅,別叫人偷了。”
元福一聽有道理啊,她這澡桶值不值錢另說,關鍵是沒了澡桶可怎麼洗澡呢。
於是在屋子裏乖乖等陸昭回來。
陸昭一次打兩桶水,走了三趟,把水備齊。元福在屋子裏架起爐子燒水,水熱之後把熱水冷水混一混,調成溫的。然後慢吞吞的走到陸昭面前。
小姑娘紅着臉看他,欲言又止。
陸昭說:“我出去逛逛,你慢慢洗。”說完轉身準備出門。
小姑娘拉住他。
她的手很軟,扣在他的手腕處,皮膚交接的地方讓他感到一點奇異的酥麻感。他拇指不自覺動了動,蹭了下小姑娘的手背。
陸昭轉過來,嘴角掛着不正經的笑:“怎麼,要我留下?”
“不是。我怕……”元福小心翼翼懇求着:“你能不能在門外面。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我害怕。”
小姑娘的聲音柔柔弱弱,讓人有種想欺負的感覺。
可是他捨不得。
他低下頭,湊近了跟她對視,唇角一勾應道:“好,我就在門外,有事叫我。”
元福眼睛一亮,如釋重負的跟他說謝謝。
陸昭舔了下唇縫,拍了派小姑娘的腦袋,走出去。
元福脫掉衣服鑽進澡桶,整個人被舒適的溫水包圍,舒服的長舒一口氣。而陸昭,聽着屋子裏的水聲,身體有點兒僵。
他用手撐了下額頭,苦笑。
陸昭你,不能這麼禽獸。
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正人君子,不碰,只是因為不感興趣,並不是特意約束自己。沒想到現在要逼着自己當正人君子。
他要出去走走,小姑娘還不給,非要他留下。
不過小姑娘說的也有道理,這地方黑黢黢的,萬一有些心懷不軌的歹徒怎麼辦?
他都不捨得看的,怎麼能讓別人看了。
陸昭正想着,突然聽到屋裏小姑娘輕輕喚了一聲:“陸昭?”
“我在。”他聲音有點兒啞。
元福放心了,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怕你走了,所以喊你一聲。”
陸昭靠着門坐下來,一條腿曲着,手搭在彎曲的膝蓋上,笑着說:“那我給你說故事吧,這樣你就不怕我走了。”
“好啊好啊。”元福高興的不得了。
陸昭說了幾個故事:盤古開天、女媧造人、精衛填海、共工怒觸不周山,最後一個剛說到一半,小姑娘就高高興興的說:“我洗好啦!”
她打開門,正拿軟布擦頭髮,小臉白白凈凈的看着乖巧極了。因為陸昭是坐着的,所以小姑娘低頭看着他,說:“你去洗澡吧,我在外面替你守着門。”
陸昭鬼使神差問了句:“就用你洗過的水嗎?”
一句話,元福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躥紅,一直紅到耳朵尖,手裏的布差點掉下來。
她慌慌張張道:“那個,水已經髒了,雖然再打水有些麻煩,但是既然洗澡就要洗乾淨,我可以幫你燒水。”
“我不嫌棄。”陸昭覺得小姑娘這樣實在可愛,忍不住想逗她。
這是嫌棄不嫌棄的問題嗎!
元福癟癟嘴,很委屈又說不出來的樣子。因為水是陸昭打回來的,他累了,不想再跑,但又不能不洗澡。
就這麼洗確實是最方便的辦法。
可是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啊!
這怎麼能……公用嘛!
陸昭站起來,撈過兩個提水桶,笑道:“逗你玩的,我家小福怎麼這麼容易當真呢。”
元福:“……”
陸昭不放心的看着她:“我去打水了,有事就跑來找我,記住了?”
他家小福這麼可愛,真擔心被賊惦記上。
元福心裏一暖,乖乖點頭看着他:“你去吧,我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