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同林橋
“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不過區區幾個山賊,”秦之游寬慰她,又道:“去年那樣的年頭,為著活命,落草為寇的不在少數,若想收拾這爛攤子,官府得費一大番功夫,也不是去告知了蘇大人就能立馬剿滅的。”
“不不,倒不是那些,”林青穗蹙着眉頭,沉吟道:“總感覺,那些人不簡單。”“那倒是,不像是普通流民,”秦之游也贊同:“多半是哪裏的強盜頭子,見祁梁山剛通水路,想來佔山為王撈些好處。”
林青穗這心頭始終七上八下,秦之游答應代為走一趟,才勉強點了頭。
臨到天擦黑船隻才抵達渡口,一行人正準備登岸休整,卻被渡口管制攔住要搜船,說是這幾日有貴人在此,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靠岸。
出船一看,泊停渡口火把環繞,四周還圍着不少官差,連秦之游都訝異不已:“哪方貴人,連百姓通行都要攔,好大的威風!”
林青穗探頭四處一打量,遠遠瞧見一艘大船屹立於河心,雖未掛官旗,但大船之上燈火通明,那威風凜凜的形貌,非一般官員出行能用的,顯然秦之游也看出了端倪,眼色變了變,眾人窩回船艙商榷。
“能擺出這個派頭的,”秦之游揣測:“莫非是京官?”
林青穗暗下點頭,嘆到:“去年聽說朝廷三皇子一行來,都沒有這個架勢,這哪裏的大官比三皇子派頭還大?”
“比三皇子派頭大的?”林青蕪悶悶道:“難道是他爹他娘?他兄長?”
“蕪兒!”秦之游橫了她一眼,沉聲:“當心禍從口出,”林青蕪回神過來自己說的什麼,當即嚇得趕緊捂住了嘴。
林青蕪的話卻點醒了林青穗,她眉心一皺,伸手比了個二字,朝天指了指:“莫非,又是那位?”
秦之游神情一凜,低頭仔細思索了起來,良久道:“不無可能。無論如何,咱們先上岸休整一夜再說,”林青穗一顆心更是提了起來。
給管制送了些好處,讓搜了船才放上岸。分明困頓非常,但林青穗整夜擔驚受怕睡不安穩,天未亮就起了身,下了酒樓后,竟見是林郁和秦之游在商量事宜。
聽那意思,竟是林郁提議不如自己折回清河去給蘇大人報信,讓秦之游照舊帶眾人回臨安。一來去清河的路林郁最熟,再來依照青穗犯拗的性子,也只有秦之游能規束一二。
秦之游思慮再三,點頭應下來,叮囑幾句小心,林郁就騎着馬走了。
不想林郁才走到半道,卻發覺身後總不遠不近跟着個尾巴,林郁心生警惕,特地躲進密林里等那人先行,不想成那馬一到,林郁頓時黑了臉,辛苦他跟秦之游一番計策,仍是讓林青穗跟着追了過來。
“郁哥哥,”林青穗賠罪地笑:“你甩不掉我的。”林郁不得不妥協。
一路快趕又回到了清河,直奔官衙去尋蘇行蘊,在後衙當差的並不是別個,而是羅縣令家的妻弟,那個喚作李弘致的少年。
說起來李弘致如今身康體健,還得多虧林青穗相救。當日李弘致性命危在旦夕,正是他姐姐羅夫人,哭哭鬧鬧到處求醫,拖着林青穗不放。林青穗自家也有兄弟,一時感同身受,連聘禮都拿了出來,送了根百年野人蔘給羅夫人,這才吊著李弘致的命,等到了後來的藥王谷一行和冰羅娘子。
之後羅夫人和李家都送了不少貴重謝禮來,林青穗挑了幾樣收了,說是禮禮相抵,日後再不提起便罷。又因為她時常出入醫館,菩薩心腸,言行卻爽利,李弘致對她印象很深,頗有些又敬又慕的意味。
李弘致如今在縣衙幫着抄文書,一見林青穗匆匆而來,心裏乍然有些歡喜,還在踟躕該如何問好,只聽林青穗開門見山:“小公子可知蘇行蘊大人在何處?”
李弘致知道她是蘇大人未婚妻,為此當初還惆悵嘆息了幾日,眼下聽她問起,不由奇道:“難道林姑娘不知,蘇大人護送三皇子一行回京去了么?”
林青穗愣了,分明蘇行蘊特地跟她提過,三皇子說是要留在陳郡,等喝了他倆的喜酒再走。
“糟了,”像是想起什麼,她扯過林郁就要跑,“去祁梁山!”
她來去風風火火,林郁摸不着頭腦了:“蘇大人既護送皇子上京,你安心回臨安備嫁也就罷了,祁梁山那是什麼地方咱們才見識過,現在去那裏幹嘛?”
林青穗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牽引一般,她直覺祁梁山那兒有什麼事,或許,或許蘇行蘊就在那兒,她非得再去一趟不可。
林青穗鐵了心要做的事,林郁犟不過她去,好說歹說,讓她休整半日,他倆並無功夫在身,若蘇行蘊真在祁梁山和賊匪打起來,非但幫不上忙,很有可能還會添亂,不若等羅縣令知州他們回來,帶足人馬再去。
不多時羅縣令倒是回來了,聽聞祁梁山有流寇亦是驚詫,但調兵剿匪一事並非說調就調,眼下清河內務尚且焦頭爛額,羅縣令也為難,一時拿不定注意,只說山賊定不會膽大包天驚擾朝廷重臣,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好巧不巧,蘇行蘊派給林青穗的四個護衛,只在他們身後半個時辰也跟着來了,原本他們的使命就只是護林青穗周全,林青穗中途客棧留了封信溜走,護衛們當即也調頭追回了清河。
有了本事過硬的護衛護駕,林青穗也不耐聽跟羅縣令推辭,打算直接帶了人啟程奔赴祁梁山。
李弘致先前跑回府搬救兵,羅夫人匆匆而來,正好趕上林青穗要走,聽聞相公不肯出兵相助,羅夫人揩着淚地好說歹叫人多留片刻:“待小婦人去罵醒那個白眼狼相公!”
羅夫人進后屋就收了哭聲,氣得將絞着手帕甩在羅縣令臉上,板著臉同他分析利弊:“這可不單是弘致的救命恩人這麼簡單,她是蘇大人正兒八經下過聘書的未婚妻,還與溫大人、藥王谷一干人關係緊密,哪一個說出去不鼎鼎有名,是你一個小小縣令得罪的起的?你個榆木腦袋!”
“何況祁梁山那個地方,三皇子才修通的漕浚,是有多不長眼的賊匪才會在那裏佔山?多半是先前哪些流民,收拾那些人能費什麼功夫?你派些人跟她去,一是賣個人情,二來也是立功,有利無害的事,怎麼就不知道開竅呢?你今兒拂了那林姑娘的面子,能得什麼好處?”
羅縣令原本只想着剿匪兇險,不敢跟着林青穗貿然冒險,免得她有什麼事連累擔責,不如避而遠之,但被夫人這麼一點,茅塞頓開,當即言明要親自帶着官衛,同林姑娘一道去剿匪。
有人幫忙再好不過,林青穗未顧忌太多,謝過了羅夫人後,便與眾人縱馬啟程。
路途中意外飄起了雨,自從去年那場水患過後,清河已經很久沒有下雨了,林青穗仰頭望了望黑雲壓頭的天,心裏的急切感愈甚。
一路馬蹄飛濺,涼風刷刷地從耳邊刮過,周邊樹葉被刮出颯颯響聲,飛鳥被馬蹄聲驚擾,呼啦呼啦一陣飛向更深的密林,路越走越窄,風越來越大,林郁已經擔憂地喊了她好幾回讓她慢些。
但林青穗腳下的馬似是與主人心意相通一般,四蹄飛馳地愈急,林青穗的髮絲被颳得高高揚起,她握緊了韁繩,竟覺着迎面來的涼風格外舒爽,心裏也莫名安定,快了,就快了。
一直到了祁梁山,林郁險些驚掉了下巴,他知道自家妹妹頗有些“神通”,但每次親身經歷這種“天外神通”,仍是會忍不住背脊發寒,四肢發僵。
祁梁山通河邊一片狼藉,凌亂的腳印、血跡,河邊停靠了一排排廢舟,隨地可見的刀劍,倒地而亡的有山匪、有黑衣人、還有官差!
顯然這地方才經歷過一場混戰,羅縣令是文官,哪見過這種場面,當即嚇得面色慘白,雙股打顫:“怎會,怎會如此兇險,眼下該如何是好?蘇大人他...”
祁梁山還是清河的地界,若有大人物在這裏出了事,他的烏紗帽就懸了!
“去同林橋!”林青穗當機立斷,羅縣令幾乎毫無遲疑,下意識跟着喊:“去同林橋。”
同林橋這個名字,在來時的路上,一直縈繞在林青穗耳邊。
同林橋,同林鳥。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就算前世的林青穗起初不識字,但也是聽過這兩句話的。
前世清河水患之後又發瘟疫,聽說一城人死了多半,而林郁音信全無,為著這個唯一對她好的親人,一向柔弱的林青穗犯了倔,說是死了多半,那說不定郁哥哥是那小半呢?
她拿出積攢已久的盤纏,帶足饅頭乾糧,偷偷給公婆留了口信,說是拚死也要去清河尋一尋林郁。她這一尋,就尋了小半年。
最後盤纏用光,饅頭乾糧也所剩無幾,迫不得已只好返程回鄉,來時路上還能搭乘幾段車馬,回家就只能靠走路了,她邊走邊問人,就走到祁梁山。
前世里,祁梁山似乎並沒有開山通河的事,這一片都是陡山野嶺,她要趕路,就得從同林橋那邊繞。
未曾想,同林橋那邊有人在惡鬥,死了一地的人。
清河縣死的人夠多了,林青穗一路見得也不少,早已看木了眼,看硬了心,她只擔心惹禍上身,便偷偷躲進了山裡,想等到人都打完了再走,因為改道再行路程太遠了。
林青穗等了半日,四周終於安靜了下來,她慢慢的出了林子,從死人堆里挑着乾淨的地兒過,卻不想,走到一半就被人絆住了腳。
林青穗嚇了一大跳!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