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博格的過與往
“現在能說說了吧?”諾迪亞雙手垂放在前面,挺拔地站在托馬斯一米開外的位置。
托馬斯突然大笑起來,這份笑容中雜糅了憤恨、不恭以及不甘。他又立刻把笑收起來,抬頭透過樹隙看着天空上飄過的那一朵白云:“我沒能見證我女兒降臨到這個世上的時刻,也沒能在她出生后好好地保護她,是個徹頭徹尾失敗的父親。她是我在世上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但他,梅森·凱特,把這份希望摧毀了。我也得讓他嘗嘗失去至親的痛苦,讓他墮入懺悔中!”
“你這樣可是單方面給別人強安罪名,不對啊。或許,背後有一些你不了解的隱情……”諾迪亞邊說邊抬起左手腕,看了看錶上的時間,估計這會請的人也該到了。
果不其然,往托馬斯身後望去,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朝這邊走來。
托馬斯察覺到諾迪亞的異樣,也側過身往後看,頓時呆住了,眼神中有驚喜也有驚訝。
“她怎麼來了?”托馬斯不禁問出聲來。
“來說清楚一些事。”諾迪亞回答道。走過來不是誰,正是托馬斯的妻子,馬修。
不一會兒,馬修便站到了托馬斯面前,與其四目相對,情誼篤深。
“愛麗絲住院期間,凱特醫生常常去病房探病,還給愛麗絲募捐了一筆錢。當晚,由於家裏臨時出了事故,他才不能給愛麗絲動手術的。愛麗絲的死跟他沒有關係。他是我們的恩人,如果不是他,愛麗絲連進手術室的機會都沒有。”馬修平緩地說道,語氣像在敘述一個美好的故事。她轉頭看看諾迪亞,意思是在說稍稍給他一些時間,會想通的。
諾迪亞轉過身去不再盯着托馬斯,但也沒有張望,只是閉着眼等待。
“我把他們關進了樓頂廢棄的最靠外的水箱中。那個水箱已經修過,每30秒漲1厘米的水位,按照他們的身高,這會應該已經到脖子的位置。”在馬修的注視下,托馬斯慢慢地放下了心中的防備以及怨恨。
托馬斯指的樓頂正是倉庫所在憬悟樓的樓頂。大樓高四層,一層的背面是倉庫,正面和以上的樓層則分佈着葛納瑞各個社團的活動室,而樓頂是三個層疊式設計的露台,上面有直立的樹木,有方桌和圓椅,有被垂掛在一個鐵架上的五顏六色的盆栽,還有吊床——它們被放置在相應的位置上。
三隻水箱在最高的那處露台上,表皮上被顏料塗成三幅畫,像三件藝術品。
兩台機甲把威廉和賴安從水箱裏救出來時,兩人凍得臉色發白,身體直哆嗦。等恢復過來,兩人開始連珠炮似地發問,機甲機械人被迫撿了當中重要的幾個來回答,例如“你們是誰”“把我們關進水箱的人是學校後勤部的,抓到了吧?”等。
在兩台機甲救出威廉和賴安的過程中,諾迪亞向托馬斯問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他是如何在別人不注意的情況下綁架賴安?托馬斯的回答是,在入職一星期內,他摸清賴安在校園生活規律,其中最重要的一條,賴安每次去游泳館訓練時都會習慣把掛墜解下來塞進左側褲袋。今天下午,他在三木公園和賴安相撞時偷了項鏈,適當的時機發信息把賴安約到露台,趁機打暈。
第二個,威廉為什麼會被算計在內?托馬斯的回答是,威廉正好出現撞見他綁賴安的情景,所以他只能把他也綁了。那只是一個不得以的意外。
諾迪亞把托馬斯交給老楊,讓其從寬處理后就先一步離開學校。
因為他收到線人的信息,查理現身了。
仍舊是那處廢棄的地下通道。通道的另一邊已經被人為封死,在其盡頭,一個穿着衛衣的光頭男子彎曲單膝地坐在一張寬大的皮椅上,左手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根點燃的雪茄。他的前面有一張長桌,桌子中間是堆成小山的面值不一的紙幣;桌子右側,查理被兩個大漢反手壓在地上,痛苦地喊着:“我又不是沒有錢,為什麼不給我貨。”
光頭男子沒搭話,吸了一口雪茄,然後抬頭把煙吐到空中。
“那,我走。”查理又喊道。
“還不能走。有人要見你,他已經在路上了,你再等等。”光頭男子仰着頭說道。
“誰?什麼時候你干綁票的事了?”查理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聲音一高一低,四肢更是掙扎着往一處蜷縮。
“老大,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老闆還沒到,要的人卻沒了,不好!”一個壯漢說道。
“那就給他吸上一小口,續上命。”光頭男子斜眼看看伏在地上查理,猶豫了一會說道。
查理的狀態緩和下來,仰躺在地上平緩地呼氣吸氣。他能看到頭頂出現一團黑雲,也不飄動,就呆在那靜靜地和他對視。突然,一張人臉鑽了出來,把他視野慢慢地拉了回來。
“諾迪亞!他們口中的老闆沒想到是你。”他猛地起身,推開諾迪亞想逃走,但被那兩名壯漢攔下來。
“為了找到你,我願意動用一切手段。你可以走,但恐怕以後就再也拿不到東西,除非你能下定決心去戒毒所。”諾迪亞不緊不慢地說道。他細數着查理的步數,當數“九”時查理停下了腳步。
“換個地方談吧。”查理邊說邊起步向前走去。
查理帶諾迪亞去的是一個靠近桔子街的普通十字路口。他們並肩站在路口的西南方,對面的交通燈還有8秒就會從紅燈跳轉到綠燈。
“8個月前的同一天,我的實驗室被關,還離了婚,精神頹靡之下呢就想到了死。當時,我也站在這,跟現在的情況一樣,還有8秒紅燈就會跳轉到綠燈。剩1秒時,我跨步向前走,這頭剛起速的汽車車主們一邊謾罵著一邊給我讓行;走到那半邊中間的位置時,我猛地停下來,閉上眼睛張開雙手迎接一輛疾馳而近的汽車,那一刻,我在想我終於可以解脫了。但它沒能成真,我還是活下來了,是你哥把車橫在了我面前,保住了我這條命。照理說,應該感謝你哥哥的,對吧?可我罵了他,當著所有路人的罵了他。可後來,我們成了朋友。”查理看着交通燈第二次重新跳轉到綠燈。
“因為毒品?”諾迪亞轉頭看向查理。
“18天前,我們在地下通道撞見,雖然矇著面,但從個子和神態上我一下子就認出了他是博格。我們雙方都感到很意外。”
“我承認,我進入JA見過博格。走吧,陪我去一趟桔子街35號,然後我把發生在你哥哥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你。”查理又說道。
查理帶諾迪亞進了博格住的房間,佈置簡單但很溫馨,窗帘半拉着,射進來一束狹長的光。房間中最顯眼是床邊一張與床一般高的圓形桌子,上面放着一隻小方塊的白色鬧鐘和一個倒扣着的相框。
諾迪亞走過去,在床和圓桌之間坐下來,伸手將相框立起來。照片中,博格穿一身黑西裝,諾迪亞着一身學士服,他們分別豎起左、右手大拇指,並肩站在草坪上燦爛地笑着。
“博格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堅強,內心掩藏了太多的苦楚。他告訴我,他的夢想其實是當一個插畫師,但在某些現實之前他只能選擇妥協……能看得出來,他真得很愛你這個弟弟。”查理在床角坐下來,“20天前,博格在酒吧認識了一個很獨特的女人,一下子把他的魂勾走了。當晚他們就發生了關係,但第二天醒來,他發現身體有些不對勁,燥熱,有千萬隻蟲子在撕裂他的身體。”
“我哥最恨的東西就是毒品,他是絕對不會主動去碰它的……她是阿格利亞的人?”諾迪亞實在沒忍住情緒,出言打斷了的查理的話。
“對,名字是米吉雅。當時,她搬了一條椅子坐在床的對面,淡定地告訴告訴博格,他現在體內被注射了一種叫“L”的葯,跟毒品一樣。是啊,她就那麼輕鬆地在他的精神里敲開了兩個缺口。她接着告訴博格,3天後的上午10點11分阿格利亞在證券大廈會有行動,他得做一次內應,如果他不答應或是想一死了之,他們就會動你。”查理看向諾迪亞。
“他不得不妥協。博格跟我提過,因為股市震蕩,那段時間去證券大廈辦事的人可謂是一波接着一波。為了防止阿格利亞有動作,每天市兩區的警察和刀鋒小隊的兩隊會一起在大廈內部和周圍嚴密佈防,巡邏。當天,正好輪到博格進大廈巡視,他去了大廈的集控室,在系統中植入一段西塔波的音頻,讓它在10點10分準時播放。”查理又說道。
結合希伯來的闡述,諾迪亞能明白查理提到的西塔波是做什麼用了。
至於後來的情況他也都瞭然。在10點11分,阿格利亞的飛行器從大廈的上空鑽出來,在大廈周圍製造“磁屏”,同時利用量子傳送把裏面的人轉移走。在外圍進行突破時,之間的衝撞不斷對裏面的陳設造成破壞。突破成功的那一刻,裏面發生連續的小範圍爆炸,把整幢證券大廈的摧毀了,讓它成為了歷史。
“博格呆在這裏的這段時間,沒一刻不想把毒癮戒掉,經常把自己四肢綁在床上。但有一次實在忍不過去,不得不拿一些服下,前面做的努力也都前功盡棄了。再後來,他被關進了刀鋒小隊的小黑屋。就是那個晚上,他又一次犯毒癮,剛開始刀鋒小隊想因此逼他就範,但後來怕出事對方還是妥協了。他跟對方說,這個人只能由他來選,而這就是我為什麼會出現在JA的原因。”查理再次說道。
查理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看着諾迪亞拿在的手中的相框,相片上的博格,“其實,其實是博格殺了他自己。謹慎起見,平時我和博格會穿插比爾密碼來交流,當天發給我的準確信息是讓我帶一份毒品過去的同時準備一小份高純度葒硎高甲Tl。”
“是它奪走我哥的生命的?”諾迪亞仍然對博格自殺的事實感到難以置信。
“它是一種白色粉末狀的重金屬元素,小純度的不會對人體造成任何危害,但如果是高純度哪怕只是微量也能對人的大腦和神經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最後的結果只有一個,死亡。”講到最後兩個字時,查理的聲音急轉直下,像是在極力避開這兩個沉重的字眼,希望對諾迪亞的傷害減輕那麼一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諾迪亞將相框輕輕地放回到圓桌上。
“因為感到累了。孤獨、愧疚、自責帶來的痛苦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慢慢地連生活下去的勇氣都喪失了。我收到他的短訊時,第一時間一定是拒絕的,但後來我想明白了,作為朋友,應該要尊重朋友的選擇。算起來,要說是我殺了博格也並沒有錯……”
“居然會是這樣。”原來這就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真相啊。
諾迪亞看了看相框裏的相片,起身,邊向門外走邊說道:“怎麼能怪你!罪魁禍首難道不應該是我嗎?現在,我已經試着往前看了。”離開房間時,他順手把房門重新合上。
查理繼續坐在床角,想着想着,兩行眼淚不自主地流了下來。
次日2點一刻,東海岸的海水水位不斷上漲,倒灌進紐約市,吞沒了街道和所有地下設施。水位達到一層樓高時停止了上漲,5分鐘后,海水開始迅速減退,把那些進入市內的大部分海洋生物和街上的雜物席捲而走。在海水減退的同一時刻,自由女神像東南方向1200米的位置出現了海洋漩渦。漩渦越變越大,讓遠處原本平靜的哈得孫河面變得洶湧起來,停泊在兩側的客船和遊艇因此不斷地相互碰撞,發出“咚咚咚”敲門似的聲響。
當時,費爾南多正在實驗室內打盹。整個JA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把他從椅子上甩到地上。這一摔讓他變得清醒過來,起來后立刻調出JA的外景立體三維影像,發現JA西南方向出現了漩渦,晃動則是一塊礁石撞上引起的。
“這是什麼奇特的現象啊?”他接着調出紐約市的立體三維影像,張大嘴巴地看着深夜中發生的這一切。他想,明天整個紐約一定會變得非常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