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紅顏》4(3)
“怎不怪徐有福?第一,徐有福應比局長晚下一會兒車,待局長與縣長搖完手再下去;第二,即使同時下車,他也應將局長的茶杯端在手中,外套搭在胳膊上,迅速退到後面去。他縣長再有眼無珠,也不會越過前邊幾個人跑到後邊與徐有福搖手吧?而徐有福當時一下去,便泥塑木雕般地站在車前不動了,目光還像領袖一般向遠方眺望,縣長於是搶過來和他握手,你說不怪他怪誰?”
“徐有福是死相一點。”許小嬌說。
“死相也沒關係,如果他長得像我這樣尖嘴猴腮,縣長也不會錯誤地判斷他為局長。偏偏他長得紅光滿面,高大威猛——古書里怎麼形容這類相貌堂堂的男人來着?”趙勤奮眨巴着一雙狡黠的小眼睛詢問許小嬌。
許小嬌沉吟了一下說:“面如銀盆,目如朗星。”
“對,就是這兩句話!他的臉盤長得真是像銀盆——這有點太高抬他了吧?什麼銀盆!他的臉盤簡直像你、不,像我老婆的屁股蛋子一樣。”
當時辦公室只有許小嬌和趙勤奮,趙勤奮這話說得太露骨,許小嬌不高興了,說:“不跟你說了,我看你應和副科長換一下名字,副科長叫趙勤奮,你叫劉芒——果!趙勤奮你說你像不像個劉芒——流氓!”
“怪了!被漂亮女人罵了心裏也怪舒坦的。”趙勤奮自嘲地說著,在自己辦公桌前坐下來,不再敢招惹許小嬌,有點落寞地翻看一張本省的日報。
總之無論是因錯將“我跟”說成“我和”,還是因身材高大,從那以後再沒有領導帶徐有福下鄉。
徐有福不買手機的再一個原因是家裏經濟太困難。徐有福的妻子在市“藝研所”——藝術研究所工作。藝研所最有錢的是幾個畫家和書法家,賣字賣畫收入頗豐。本市流傳過這樣一個故事,常委剛當市長那一年,市政府一個局的局長調到縣裏任縣委書記去了。這個局是一個十分搶手的局,多少雙眼睛盯着這個局長位子。該局當時排在最前邊的一個副局長十分着急。副局長伺候了這位獨斷專行的局長八年,現在抗戰打贏了,蔣委員長卻從峨眉山上跑下來摘桃子了!副局長怎能不着急不氣惱?想想這八年是怎麼過來的:好事和榮譽全是局長的,壞事、受委屈的事和困難全由副局長給頂着。有一次市長在大會上點名批評該局。因為該局一次將五個工人身份的人以幹部身份調進了局裏,暫時“以工代干”,伺機準備轉為幹部。雖然從理論上講,工人是“主人”,幹部是“僕人”,可現在要將一個“主人”調進黨政機關變為“僕人”,你根本想不來要費多大的勁兒!市人事局分管“轉干”工作的那個科室,科長的權力比別的局局長的權力都大。至於市人事局總是將手抄在背後的那位局長,見了人老是往天上看,即使見了市政府的其他同僚,一般也不會正眼瞧你。
局長將五個工人調進局裏這件事,副局長並不知情。當時會場那麼多人的目光刷一下向局長和副局長射過來,局長卻將雙手抱在胸前“我自巋然不動”,只是扭頭淡淡地看了副局長一眼。這一眼就看得副局長坐不住了,當即彈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市長作了深刻檢查,說這件事與局長無干,全是他背着局長“弄下的”——彷彿他是背着自己的妻子養了一個小妾一般——此刻他已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願意接受組織的任何處分,絕不會有一點怨言。而且他為自己的行為影響了局長和局裏的聲譽表示歉意,他一定記取這件事的教訓,在今後的工作中“嚴格要求自己”,以不辜負局長和組織多年來的培養云云。
那天晚上回到家裏,副局長都不知道自己這番話當時是怎麼脫口而出的。他和局長簡直像演電影一樣,局長是張藝謀或者陳凱歌,他則是鞏俐或者陳紅。局長使一個眼色,他就得衝上去表演一番,而且演得必須“像真的一樣”。鞏俐演《秋菊打官司》時,為了演得“像真的一樣”,據說吃了許多苦,遭了許多罪。而劉曉慶和陳沖當年演《小花》時,其中的哪一個為了“找到哥哥”往山上爬時,手和膝蓋都磨破了!問題是這些演員因為表演到位,一夜之間名噪全國,而副局長雖然表演得也到位,可這個局長位子仍然岌岌可危。就好比電影《英雄兒女》裏的王成,副局長一個人在山頭上打退了多少次美國鬼子的猖狂進攻,可到最後戰役總結時,首長卻要將大紅花掛到另一個根本沒有參戰的人胸前,你說這讓人有多委屈?八年來副局長為局長擋了多少事,局長屙下的屎,得由副局長去打掃乾淨。那次調五個工人的事,相當於一個女人領着一個孩子哭哭啼啼來到會場,本來是局長的私生子,副局長卻得勇敢地去認領,自告奮勇去給這個莫名其妙的孩子當爸爸,這種事情帶來的恥辱感局外人怎麼能體會到!
當時的傳言對副局長十分不利,就是說他很有可能當不上局長,八年的努力將成泡影。副局長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想給市長去送錢,可據說市長從不收錢。後來一個知情者向他透露,市長喜歡字畫;市長屬牛,生日是九月九日;那年又正好是牛年。知情者向他透露這些珍貴的信息時“惜語如金”,只說了這樣三句話,再未多吐一個字。好在副局長是領悟能力很強的那種人,當天晚上他就帶着兩條軟中華香煙和兩瓶茅台酒找到了徐有福家中。副局長與徐有福同年由學校畢業分配到市政府機關工作,那時他們都沒結婚,倆人有一個共同的愛好,一有時間便去打幾盤乒乓球,有一段時間過從甚密,後來漸漸疏遠了。那天晚上副局長突然登門,他向徐有福開門見山說明來意:他想讓徐有福的妻子帶他去市藝研所認識一下那位以畫牛而聞名全省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