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泯滅於世
又是七日後的正午,淵離行軍至智山腳邊,正是對上了那一座高聳石碑。
“這一日終究是來了。”淵離撇了撇嘴,表示不屑,星閣初創或有聖人,可而後呢,學問少了副科多了,觀星迷信之輩都可為閣主,與市集算命賣藝之人有何差別。
淵離駐足了小半刻,身後的將士們也是停滯於積雪中,唯獨獠玄送上了件衣物,幫他披上。
幾年前也是這條路,淵離御馬而上,再登那可小天下之山。
當年山上沒有那麼厚的積雪,淵離奉父命登山考試,那時的他笑中還未藏刀,從小聰慧的他,不過是本着看看天下學子有多大本事的心裏上了山。
不過如此,這是淵離放下試筆后的感慨。他其實並非瞧不起星閣,只是星閣也未曾如書上所言那般值得他去入駐,終生做學。
山道難行,多年已過,山道之上豎起了許多高聳的杆子,偶然間還有車廂狀的物體在其中間穿梭,淵離心裏暗笑,機巧之物,怎算大學。
淵國兵卒未曾發聲,卻也在心裏稱奇。吃了那麼多年沒文化的虧,這一次隨着自家王子馬踏星閣,這個牛逼能吹一輩子。
淵離挑選的親兵從不求智計謀略,唯獨取驍勇敢戰,聽命果斷。因為他便是那個大腦,發佈命令之後,所有的人圍繞他執行便足夠了。
今日山頂的風有些大,太初搬着個板凳坐在主院的門口,披着厚厚的衣裳,雙手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凝視着來此的必經之路,他已經坐了一宿了,從繁星密佈的夜到了太陽當頭,老人從未如此輕鬆過,他不必去卜卦占星,不必多加思索大勢格局,不用去教導學生,其實回過頭來,他這一輩子,好像也沒幹什麼。
等着等着太初有了些倦意,平日繁忙,突然間空閑下來了,人竟會疲懶下來。
此時,遠處傳來的馬蹄聲驚擾了太初的昏昏欲睡,老人笑了笑,命不曾欺我,該來的只會遲到,卻不曾違約。
“淵國淵離拜見星閣太初大師。”淵離一扯韁繩,停馬在太初前,順勢抱拳微拜。
“無須多禮。”太初敲了下拐杖站立了起來。一掃之前的倦意,“我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太初說罷轉身走進了屋內,“進來說話吧。”
淵離伸手制止了身後將士的欲要護行的動作,下馬默默走了進去。
“太極可還安好?”太初坐立於那原本屬於他的高座上問道。
“家師身子尚可。”淵離立在殿中央笑着回答。
“好,好,好。”太初連說三個好,臉上也有一絲驚喜閃過,有些激動。
殿內突然間進入了一陣短暫沉默,太初率先發言打破了這片刻的冷寂,“淵禮啊淵離禮,你好大的手筆。”淵離聽后只是笑笑不說片語。
“為了我太初一人的老命竟然攪得天下大亂,這場復仇可謂是絕無僅有。”太初聲音有些大,質問着淵離繼續說道,“如此有傷天和之舉,你不怕業障加身嗎。”
“天命之說,自帝焱起便以衰敗,更何況天下之事分合自由人心而定,我不過是推了把手,加速了進程。”淵離微微一拜繼續說道“再言,太初老先生一命可換天下一統太平安生個百年這筆買賣,可是划算的很啊。”
隨着淵離語罷殿內又是一陣沉默。
“若是你來此是為我那十三個學生,大可放心,我早已將他們放下了山。”
“這可真是有趣,太初先生莫不認為那些三教九流大過學識的鼠輩可對我的大計形成阻礙。”淵離笑着問道。
“屆時你自會知曉。”太初也是笑了笑不去爭辯,隨即轉換了話題,“也罷,即是故人愛徒,又與我差成師徒之緣,我便最後與你說道說道。”
“大世將起,帝星顯耀,本,該是平和時代的開幕之徵,可,恰逢今秋,隕星划空,隨後帝星之光暗淡了些許,偏生擦亮了其餘諸星光輝,其中十三顆智星勢起,並未呼應帝星之輝、其有一十二顆成夾擊之勢,欲蓋帝星光華。餘一顆伴生帝星的智星有心無力,只能抗衡護駕但無法與帝星共強。”太初說罷繼續道,“最為亂惑的是,本該北斗主帝命,如今南邊卻也升起了未知名的新星,享帝星散卻之光。”
“淵離我知你不信命數,可天和若傷必自降紫薇之光,你這帝命必受影響。”太初起身繼續說“話已至此,老夫畢生所管所知已全盤托出,自當赴死,你若信我半分,便放其餘非主營學子下山別再造啥孽業障了。”
淵離欲阻攔,卻被一隻手攔下,正是那金絲面巾的男子,他邊搖頭邊取下面巾,容貌與淵離竟有七分相似。
“淵法。”淵離看着眼前沉默的男子,發自內心的笑了。
“也罷。”淵離說著“畢竟是你恩師,我不親自動手了。”
兩人跟隨太初一路行走,路上無人發言。
這一路不長,太初走的也不慢,到了盡頭,太初笑着說,“為這星辰所困,為這星閣所擾,我太初今日算是卸下了擔子,回去告訴太極,我們的博弈並未如願結束,不過才剛剛開始,但欠他的今日還清了。”
太初說完縱深跳下,山谷間回蕩着他最後的笑聲。
太初最後還是下了山,雖然他無法再去體驗世間的繁華了,這一躍用盡了他畢生的時間,當年他沒有勇氣,其實他是想幫自己的那位知己的,畢竟毀了他雙眼等同於壞了他畢生所學,也難怪太極會恨了他一輩子是非對錯,就隨着他這一躍一同埋了吧。
淵法跪下默默的磕了三個響頭,淵禮也沉默施禮。
老一輩的恩怨已隨時間沉默了真相,淵離雖然不看好占卜卦術聞名的太初,但他教學天下學子五十載卻是勤懇認真的。
“先生曾說,太極盲后相面絕於人間,可先生走後,觀星占卜之術也泯滅於世了。”一直沉默的淵法開口說道。“王兄,我知你不信命數,可我於先生處求學多年,深知他的不可思議,還望你有聽進。”
“走吧。”淵離並未回答,其實他本答應了要帶太初頭顱回去的,可真到了這一刻,他卻食言了,並不是因為淵法有多敬重太初,而是,他覺得人死如燈滅,並不是用極端的手段去做自家師傅心結便可解,皆是當世的大人能,就此一笑泯恩仇吧。
下山的路上,兄弟二人並未言語,該說的平日書信上都有溝通,只是樹于山下的石碑上多出了淵法的名字。
“王弟,可願隨我一看天下分石的落幕?”淵離突然停馬回頭看向淵法。
淵法笑了笑,卻依舊嚴肅,“求之不得。”
“傳令,奔襲石國都。”
淵離說罷,策馬狂奔,淵法無言跟上,兩騎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