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2)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說:“你到底去哪裏?”
她的臉色突然有些冷:“你是不是想趕我下車了?”
“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天色不可逆轉地暗淡下來,那條白嫩的胳膊越來越模糊了,它依然在微微地晃動着。
我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妄想。接着,我朝那個電子錶看了看,上面顯示着00∶00∶00。以前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我想它可能是壞了。
我抬頭看了看她,她正警覺地看着我。
“怎麼了?”
“沒什麼,這個表壞了。你帶表了嗎?”
“沒有。”
我把車滑向路旁,停下,說:“現在的空氣太好了,我們到草地里坐坐吧。”
她看了看我,說:“好。”
我們一起跳下車,走進了油菜地,坐下來,一起臨風。風涼涼的。
天徹底黑了。一彎細細的月亮升起來,在東南方的天上,不留意就看不到它。
“這裏離大同還有多遠?”
“你經常走這條路,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是第一次來這裏。”
她看着我笑了笑。
“你笑什麼?”
“你不是第一次來這裏。”
我的心一下提起來:“就是第一次。”
“我見過你兩次,你開着這輛吉普車從這條路上經過。”
她的話讓我感到有些驚怵。
“你看錯了,那不是我。”
“就是你。第一次是別人開車,第二次是你自己開車。”
“什麼時候?”
“哪一年我記不清了,反正那是秋天。”
停了停,我突然問:“你經常在這條公路上走嗎?”
“我在路邊賣蘋果,家裏種的。”
我盯着她的眼睛,嚴肅地說:“真不是我。我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開車。”
一陣風吹過來,她似乎抖了一下,接着她眯起眼睛,驚恐地說:“第二次,你還停下車跟我說話了……”
“我說什麼了?”
“你問我還記不記得你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不知道你什麼意思。後來,你就莫名其妙地走了。今天,我一上車就認出你了。”
我說:“想不到,這世上竟然有一個和我這麼像的人!”
又一陣風吹過來,她抱起了白嫩的胳膊。
我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她掙扎了一下,只一下。
就這樣,我和一個路遇的女孩野合了,在大同市和懷仁縣中間的一片油萊地里,在一個月光不明不暗的晚上。
我和她在一起走了大約三十里路,從陌路到合歡,三十里路無疑太短了。
之後,我鬆開她,滿心恐懼和沮喪。女人如此簡單。
她無聲地坐起來,用手摘頭上的草屑。
“我走了。”她說。
“你恨我?”
“不。我就是要來這裏。”
我驚了一下,抬頭看看,遠處有稀稀拉拉的燈光,那好像是一個村子,可至少還有十幾里路。除了那些燈光,四周一片黑暗。
她把胳膊搭在我的雙肩上,幽幽地說:“我說的是真話,我就是要來這裏。”
我有些緊張,愣愣地看着她。
她站起來,低頭看了我一會兒,果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那竟是和燈火相反的方向。油菜花在黑暗中輕輕重重地搖着晃着,幾隻蝙蝠在空中低低地飛。
我忽然想,應該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她,可是,她已經消失在了黑暗中。
怔忡了一陣子,我回到了車上,一摸臉,竟然流淚了。
我把車發動着,打開大燈,朝前駛去。
那天,我迷失了方向。本來,我就要進入大同市了,可是,那萬家燈火突然就消失了,不知怎麼搞的,我把車開到了一個山上。
盤山路越來越高,我有點害怕了,決定掉轉方向。
不會開車的我竟然在那條狹窄的盤山路上把車掉了個頭———旁邊就是萬丈深淵啊。
山上只有我一輛車,路面鋪着慘白的車燈,更遠的地方就是一片黑糊糊。
我一邊駕車一邊回想那個叫三郎的女孩。除了她那條白嫩嫩的胳膊,我竟然想不起她長得什麼樣子來。
我忽然感覺到了一種鬼氣。
1994年,也就是我要退伍的那一年秋天,我陪我的股長到懷仁縣連隊去。
股長開車,我坐在他旁邊。還是那輛大尾巴吉普。
吉普行駛在公路上。我朝車窗外望着,情不自禁地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個叫三郎的女孩。
油菜早收割了,兩旁的田野光禿禿,只剩下一塊塊的麥子。麥子金黃,燃燒着成熟的陽光。我找不到那個地方了。
股長轉頭看了看我,說:“小周,給我點支煙。”
我立即點着一支煙遞給他。
“你賣什麼呆?”
“我看看路邊有沒有賣蘋果的。”
“你渴了?”
“有點。”
“後面有礦泉水。”
我回身打開一瓶,遞給他:“股長你喝。”
“我不渴。”
就在我舉起礦泉水要喝的時候,她像一幅突然打開的畫,一下就呈現在我的面前,好像在等我一樣———吉普車拐了個彎,我看見了一件白色無袖衫和一條草綠色裙子,驀地一驚,心“怦怦怦”地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