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苦溫馨的一家
中午歇晌后,海子早早就來到場院東邊準備種香瓜的地里。看見雲三爺一家還沒有來,就返回場院的平房,去拿瓜種,順便招呼雲三爺一家去瓜地種瓜。這瓜地就在場院的邊上,僅隔了一條道,便於侍弄和平時的看護。
雲三爺也來到了瓜地,他不幹活,光支嘴:“海子和四喜子在前面刨坑,四姑娘和你媽在後邊點籽、埋坑。夢露這孩子怎麼沒來呢?一會來了替她三嬸。刨坑不能太深,隔一尺二遠就行。一個坑點三粒籽,要踩實了,多踩兩腳。”雲三爺一邊咳嗽着一邊做着示範。
幾個人在雲三爺的指導下,認真地干起活來。四喜子卻提出了異議:“這地有點干,用不用澆水種?”
“不用澆水,明天就是五月節,說不準下雨。”雲三爺因為幹不了重活,就年年種瓜、看瓜、賣瓜。他侍弄的瓜,個大、味甜,是有名的瓜把頭。
“你看,旁邊地里的莊稼都長那麼高了,這時候種瓜是不是有點晚了?”海子問到。
“不晚,還是庄稼人呢!這時候種瓜還有點早呢,要不是瓜罷園后還要種秋白菜,還得等幾天才能種呢。”四姑娘搶先回答。
“唉,要不是於先生走得早,海子這孩子就不能下莊稼地干這累活”雲三娘憐憫地說。
提起於先生,大家就不再多說,默默地幹活。又過了一會,夢露出現了。
“你咋才來呢,這孩子,不着調。快替你三嬸吧,她身子不方便。”雲三爺對夢露說。
“腳上、腦袋上整得都是土,我洗洗。”夢露回答說。
“你爹不讓你去挖菜去,你偏去。來吧,你點籽就行,我埋坑。”雲三娘說。
“我爹說讓咱們不要着急,趕趟。成龍要回家看看,就讓他早點回去吧。”夢露接過三娘手中的香瓜籽,順便瞟了一眼海子,就跟大家一起干起活來。
“凈整那洋名!五姐還像在學堂時那麼叫海子呢。”四喜子幹活不是很賣力氣,此時已被海子拉在了後邊。
“我來替喜子刨坑吧。媽,你和夢露跟在海子後邊點籽,讓喜子跟我點籽,省的他慢誤事。”四姑娘跟四喜子進行了對調,種瓜的速度加快了。
“海子,你家那點地種完了嗎?”三娘關心地問海子。
“種完了,是我媽和二丫跟師父家換工種的,一天就種完了。不過種的晚,現在苗剛出齊,還沒開始剷頭遍地呢。”海子回答。
“趕趟,今年春播長,種啥都趕趟。這兩年你師父沒少幫你家,要跟你師父好好學。趙大哥是個好人,以後要好好報答他。”三娘對海子說。
三娘所說的趙大哥是雲家的老更館,幫着雲二爺管理着雲家的內外事務。趙爺大名叫趙世元,是雲二爺的磕頭大哥,早年跑外做小買賣,耍手藝掙錢。據傳武功高強,在這方圓幾百里都有名。年紀大了,雲二爺見他整天走南闖北地也很辛苦,也沒個落腳地,就勸他到端龍崗落了腳。名義上趙爺是給雲家打更扛活,實際上幫着雲二爺管理着大半個家,在雲家,他的地位僅次於雲二爺,大家平時都稱呼他趙爺。趙爺見海子機靈有心計,又勤快老實,很是喜愛,就偷偷地教他些武功,雖然沒有正式拜師,但海子還是稱他為師父。趙爺不但教海子,又礙於雲二娘和二爺的多次請求,也教傻久子些武術,都不是正式拜師。趙爺平時也不是兩人一起教,而是各教各的,讓二人自己練習,他常常給指點。由於海子悟性強,又肯吃苦,深得趙爺喜歡,所以在內心深處早已把海子當做自己的徒弟,只是礙於師命沒有公開罷了。
“成龍,武術好學嗎?將來文武雙全了,也要遠走高飛了,可不要把我們這忘了呀!”夢露這時候挪揄地說道。
海子沒有搭話。三娘卻說:“海子這孩子誠實,到啥時也不會忘了家,忘記了端龍崗。”
“那可沒準。男人都是屬陳世美的,喜新厭舊,好了傷疤忘了疼。”夢露說。
“我看也是,等海子長大了有出息了,早領着媳婦跑了,再也不會回到咱們這破地方來。”四姑娘也湊過來幫腔。
“這倆瘋丫頭,凈說些不着邊的話,海子臉都紅了。”還是三娘出來打圓場。
“我們說的都是真的。你問他,能記住今天是啥日子不?”夢露依然不依不饒。
“啥日子,五月初四。過‘五月節’前一天。”三娘回答。
“對,明天是五月節,過晌全院大會餐。早晨奶奶還要去踏春,很忙。我爹不讓你今晚在家住,怕明早起不來。”夢露對海子說。
“行,我吃完飯就回來。”海子順服地答應着。
“媽,明天早晨咱們是不是也得去踏青?”四喜子問到。
“去,都得去。哪年過五月節不都去嗎?”三娘說。
幾個人又圍繞着過節、吃雞蛋、掛葫蘆、采艾蒿……說說笑笑過了大半天。
“累了,咱歇一會吧。”四喜子請求。
“到地頭再歇。”雲三爺一邊檢查着質量,一邊說。
“天不早了,我們也都累了,讓成龍早點回家吧。”夢露這時依然想着海子回家的事。
“就到這吧,我們也得回去煮豬食去了。”三娘說。
夢露順手接過海子的鎬頭,對他說:“你不用幫收拾了,我把鎬頭拿回去,你直接回家吧。”
“行,這點東西我們能拿過來,你回去吧,看看幫你媽干點活,她們娘三個都挺累的。你媽這兩年都變老了,家裏有啥事讓你媽給捎個話,別見外。”三娘愛憐地囑咐海子。
太陽還有兩杆子多高,離落山還得一個半時辰。海子迎着陽光,沿着熟悉的村莊土路,快步向家走去。此時各家的大人、連半大孩子都去地里忙活農活,偶爾能看見老人抱着或領着更小的孩子,一邊哄孩子,一邊看護着自家的雞、鴨、鵝、狗、豬。也有少數幾隻家禽跑到路上找食吃,但大多都躲在自家的牆根下避陰涼。海子一邊往家走,一邊‘爺爺,奶奶’地打招呼,心情很舒暢。
海子家座落在這個村子的村西頭,佔地也挺大,就是房子太小,僅有不足丈的兩間土坯房。於先生活着的時候也想再起兩間房,或重新翻蓋擴大一間,準備了一些木料,但沒有蓋成,準備的木料也給自己做棺材用去了一大部分,剩下的已不足蓋房子用了。
海子回到家,見大門關着,屋門還上了鎖,知道媽媽和妹妹下地幹活了,弟弟還沒有到圈豬的時候。他四處查看了一遍院牆,發現豁口並不大。於是他走到院中的一口小水井旁,打來水,拿來了一捆草。把牆豁處的大塊土坯檢出來,又挖了一些土、摻上乾草,和起泥來。
這些活對海子說來早以是輕車熟路了,沒費太大的勁,當太陽快要落山時,海子已經把這塊倒塌的牆壘完了。正在往牆頭上一邊堆泥,一邊插上截成一段段的高粱桿,這是防止小孩和家禽進入院中,禍害院子裏種的蔬菜和瓜果。
“大哥……”三羊是最先回家的,當他發現哥哥已經在家時,飛快地跑過來,抱住哥哥的脖子:“你咋回來的這麼早呢?不是說明天才回來么?”抱住哥哥的脖子是三羊多年來見到哥哥的習慣動作,這次也不例外。
“別亂動,我手上凈是泥,整你一身。”海子阻止弟弟再次近身:“今天圈豬挺早哇。”
“明天是五月節,三娘說讓早點圈豬。”弟弟回答。
“正好,還差點沒整完,你幫我幹完吧。”海子對弟弟說。於是,哥倆在說說笑笑中愉快地幹了起來。但幹活的效率卻明顯地慢了下來,好在活也剩不太多了,就是個樂子。
“大哥回來了!媽,大哥和三羊都在家呢。”走在前面的二丫一邊和哥哥打着招呼,一邊大聲地告訴走在後邊的媽媽。
“我早就看見院子裏有人了,一想就是他倆。讓你大哥別幹了,那點活我那天起早就幹了。”媽媽一邊加快了腳步,一邊笑眯眯的說話。
“媽,已經幹完了。”海子和三羊一邊和媽媽打招呼,一邊快步向媽媽走去,接過媽媽手中的農具。
“回來半天了,跟東家說了嗎?好像這幾天晒黑了。”媽媽上下打量着海子。
“雲二爺讓我早點回來看看,聽說咱家的院牆被牛拱倒了,我就回來了。”
“是我讓大哥回來的。”三羊請功似的對媽媽說。
“自打你爹走了以後,我們這孤兒寡母的多虧了大家照顧,將來你們長大了要想着報答人家。”媽媽對兒子說。
娘三個簇擁着走進院子裏,二丫已經把院門打開。“二丫,點着火,悶點小米飯,打幾個雞蛋,炸點醬,把菜好好洗洗,上園子薅點蔥和小菜,讓你大哥在家吃。”媽媽吩咐女兒。
海子見院子裏堆放的亂七八糟,知道媽媽沒時間收拾,於是就一邊彎下腰去拾掇院子,一邊對媽媽說:“媽,您和妹妹先去做飯吧,我和三羊一起把院子拾掇拾掇。”
當海子一家圍坐在炕上準備吃飯時,太陽早已落山了,村子裏也漸漸恢復了夜的寧靜。海子媽早早地把燈點上,又給孩子們盛上飯,自己端起一碗剩粥,同孩子們一起吃起飯來。海子和妹妹、弟弟見狀,都把自己碗中的飯倒回了飯盆,把剩粥盛進了自己的碗中,又把媽媽碗中的粥倒出來一些,只留下一點點。
“媽媽歲數大了,小米飯硬,我喝粥就行”媽媽說。
“天天都捨不得吃,幹活都上喘了。”妹妹埋怨媽媽。
媽媽也不再和孩子們去爭辯,只是勸孩子們說:“都多吃點,吃飽了。”
雞蛋醬里有兩塊比較大的雞蛋餅,三羊發現后給媽媽和哥哥各夾了一塊。媽媽說“太咸,你吃吧。”隨手放到了三羊的碗裏,看了二丫一眼,知道這是二丫故意的。
“媽媽,他們說明天能上八里城討葯去,讓大哥領我去看看。”三羊抬頭看着媽媽。
“八里城離這十多里呢,這麼忙,再說咱家也沒有病人。過去都是四月二十八藥王節時候去,不知啥時改到五月節了?孩子,咱不去。”媽媽解釋說。
“八里城啥樣的?我還沒見過呢。”弟弟說。
“八里城是大金朝時,金兀朮給他妹妹修的。東、西、南、北城牆都是二里長,加起來是八里,就叫八里城。金兀朮的妹妹死後,金朝也滅亡了,城裏也沒人住了。現在城牆早倒了,變成土堆了,四面的牆溝都快淤平了,城裏面都是榆樹、草棵子、亂死崗子,沒啥可看的。”媽媽講述着。
“那上哪討葯去?”三羊繼續問。
“城裏到處都是洞和墳。據說住着狐仙、黃仙、鬼魂啥的。人們在小盆里,缸子上蒙上紅布,放在洞口、大榆樹根上,點上香,磕幾個頭,等上一會,把缸子拿回家,就算取回葯了。“媽媽繼續解釋。
“那能求到葯嗎?”三羊繼續刨根問底。
“也有取不着的,能不能討到葯都行,把缸子上的紅布揭開,倒上點水,喝下去就治病了。”媽媽依然不厭其煩地回答。
“去八里城現在正是好時候,草也長出來了,樹也放葉了。城裏儘是些大榆樹,滿樹的榆樹錢,可甜了。樹下的草地上,土堆旁,有大大小小的洞,說是狐狸的、蛇的、黃鼠狼的,可能也有田鼠的、耗子的,大樹洞裏可是貓頭鷹、蝙蝠們住的地方。城裏有人們用土坯、青磚搭建起來的一個個小廟、仙壇、神龕,都很簡陋,沒有大的,不足半人高,供人們祭拜、討葯。城裏草木茂盛,沒有人去砍伐,也沒有人去打獵,平時就是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去年我陪老太太去過,有很多人去燒香討葯。”海子對弟弟說。
三羊的心像長了草,很想去,用祈求的眼光看着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