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狗碰到野公狼
夢露默默地端詳着海子,什麼話也沒說。她感到於躍海不但從小聰明好學,而且生活中的知識還懂得那麼多,想他將來一定是個有出息的小夥子。只可惜爹爹過世早,耽誤了他的前程。
吃完飯,海子把磙子交到夢露手中,告訴她不要走的太急,不能走到馬的前面去,就在馬的左邊走,盡量與馬同步。隨後就去下夾子了,黑狗也搖晃着尾巴隨着海子一同跑去。還不時地隨着鳥叫聲追趕着,真是傻狗攆飛禽。
海子下完夾子后,正趕上夢露牽馬從地那頭走到地中間。海子從夢露手中接過韁繩,囑咐她說:“你從地西頭把鳥攆到地東頭去,要讓鳥飛過下夾子的記號,然後再遠遠的繞過夾子,從東頭開始往夾子跟前遛。”
“這不得跑一圈嗎?”
“是呀,今天刮的風是西北風,你就得從東往西溜,不是頂風溜鳥嗎?”說完,海子的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夢露的臉上也綻出不自然的紅暈,喃喃地說:“你看着我點,我一個人有些害怕。”
海子點點頭。看着夢露領着黑狗向地西頭快步走去,這才趕着馬繼續壓磙子。
春日的太陽溫溫的,照在人的身上痒痒的,舒服極了。整片整片的黑土地上蒸騰着霧氣,似有似無地在大地上遊動。遠處的草甸子上已泛起淡淡的綠色,一窪一窪的水坑白亮亮的在荒野中閃現。遠處不時傳來鳥兒婉轉的鳴叫聲,和着磙子不時發出的吱吱聲,顯得安詳凝重。海子不時地轉頭,望着遠處的夢露和走在她身後的黑狗,心想,她不該把狗領來,把鳥都嚇毛了,能不能打着鳥呢?
突然,夢露一聲尖叫:“有狼!快來救我!”聲音早已變調。
海子隨着尖叫聲望去,果然,從尚存的枯草叢中閃出來一隻灰綠的野狼,比黑狗還要大些。正前腿刨後腿蹬地向夢露所在的方向踱去,嘴裏似乎發出低鳴。
“快跑!”海子一邊催促着向他跑來的夢露,一邊飛快地向夢露的方向跑去。當海子把夢露跌跌撞撞地拉到馬的跟前時,那隻狼依然在遠處徘徊,遲疑地向海子和夢露的方向靠近。海子迅速地解下栓在磙子橫樑上的木棒,把夢露擁在身後,與遠處的狼對峙起來。
這時的庄稼人無論幹什麼活,都要隨身攜帶一個防身用的傢伙。就是晚上睡覺也要在門旁炕沿下準備一個防身的傢伙,因為當時正是盜匪橫行,豺狼經常出沒的年代。
“我們也不能點火,又沒有炮仗,嚇不走狼咋辦?”夢露一邊說一邊與海子靠的更近,兩人都感覺到了對方的砰砰心跳。那匹老馬也驚恐地豎起耳朵,四條腿在微微打顫。
“我們不能跑,越跑它越追。我們就這樣站着,它不敢往前來。”海子解釋說。
果然那隻狼在原地左右打起轉來,不敢靠近,只是朝海子他們所在的方向伸長脖子張望、嗅聞,還不時地低聲嚎叫着,似呼在召喚着什麼。突然,身旁的大黑狗也煩燥不安起來,夾着尾巴在原地打轉,應和着狼的叫聲發出低鳴。一邊低聲鳴叫、一邊往狼的方向踱步,漸漸地向狼的方向奔去。那隻狼也前蹬后刨地向狗的方向跑來。
“黑妞,快回來!狼咬你……回來,黑妞!”夢露一邊大叫,一邊把海子的衣服扯得更緊。她不敢前去喚回黑妞,只能拚命招手。
“放開我,你在這站着,牽着馬,我去把狼打跑。”海子把木棒舉起,一邊往狼的方向走,一邊大喊大叫,意圖把狼嚇跑。
這時黑狗已經和狼跑到一起了,奇怪的是它們並沒有撕咬起來,而是相互的嗅聞着對方,耳鬢斯磨起來。接着,那隻大灰狼就試着往黑狗的身上爬去,起初黑狗還躲躲閃閃,後來就任其擺佈了。這時海子什麼都明白了,他慢慢轉回身,走到夢露跟前,當四目相對時,二人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該領它出來。”夢露喃喃自語,目光仍盯着狼和狗的方向觀看。當海子再次回頭看夢露時,夢露臉色緋紅,低下頭,不敢正視海子。
遠處的狗和狼時而站起、時而躺下,嬉鬧着、蹦跳着向更遠的地方跑去,似乎沒有盡興,估計一時半會回不來。
“沒有啥事了,你去遛鳥吧,它們跑遠了。等它們鬧夠了,黑妞自己會跑回來的。把這個木棒拿着,有啥危險就往我這邊跑回來。遛鳥時不要着急,等夾住鳥后,我去幫你摘鳥、下夾子。別怕,我一邊壓滾子一邊看着你。”海子鼓勵夢露說。
“那我去了,幫我看着點,夾住鳥我喊你。這狗真煩人,不領它來就好了。”夢露一邊說著,一邊走開,按照海子教的辦法前去遛鳥。
黑土地上又恢復了寧靜,夢露小心翼翼地遛鳥,不時往黑妞跑走的方向張望,既希望黑妞快點回來,又防備那隻野公狼再度跑來。當然,她也經常往海子的方向看,想像着海子此刻的心情和向她這邊張望時的表情。
剛剛播下種子的黑土地,一攏一攏地整齊地排列着,沉穩而又原始。地下孕育的種子,蘊含著秋天豐收的希望。海子牽馬來回往返,身影時而清晰,時而虛幻,獨行俠般的浪漫飄逸。夢露感覺不到勞作的艱辛,相反卻看到了海子的輕快與悠閑。‘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真有詩意,腦海中閃現出了牛郎織女般的田園生活,好一幅男耕女織的怡然畫卷。只是此時海子在牽馬壓滾子,她在遛鳥,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的想像和感受。
海子也察覺到了夢露並不專心遛鳥,見她不時四處張望,時而蹲下時而站起,一付戲耍玩鬧的樣子,估計也夾不住幾隻鳥。不過她的大紅襖卻是那樣的靚麗,在毫無遮掩的黑土地上精靈般的漂浮蕩漾。海子心想,這姑娘真有福,長得又那麼漂亮,仙女般的令人神往,不知她將來能嫁到一個啥人家?
中午收工時,倆人一起走回村莊。夢露挎着籃子,裏面裝着一上午夾的二十多隻鳥:“要不然早回來了,這破狗跑了大半天。”夢露對海子說。
海子沒有吱聲,扭頭看看夢露,窘窘地笑一笑。大黑狗時前時后地興奮穿梭着,今天上午它應該是最快樂幸福的。
第二天,守夜的人說看見有一隻大灰狼在雲家大院外徘徊,雲二爺讓夥計加強戒備,必要時用槍打死它,防止它禍害牲畜。海子則說把黑妞放出去就好了,雲二爺心神就會。
春耕在莊稼漢們忙碌的身影中過去。海子這一天早晨沒有下地,被派去幫雲老三家整理豬圈。春耕實在是太忙了,老三家也不得不跟着長工們一起忙活,沒時間集中精力管理這三、四十頭豬,豬圈被豬拱得東壞一塊、西破一塊的,沒法圈住豬了,得馬上進行修整,否則晚上跑出去就會禍害莊稼。
雲老三坐在牆根下,一邊叨氣,一邊指揮大家幹活,看樣子已經從冬天的狀態中緩過來了。三娘個不高,微挺着肚子,同孩子們一起幹活。他們的三女兒也和大夥一起忙活,因為她在雲家新一代女孩中排行第四,大家都叫她四姑娘。四姑娘今年十七歲,長得挺標誌的,屬於越端詳越好看的那種,幹活比較勤快,大戶人家旁枝的姑娘都這樣。四喜子幹活比較偷懶,耍滑,但說話中聽,不讓人煩。在這些人當中,海子是主要勞力,這不僅僅是海子個長得高,有點力氣,更主要是海子幹活實在,肯賣力氣,窮人家孩子大都這樣。
經過一個早晨的忙碌,豬圈也修得差不多了。四姑娘端來一盆水,拿了毛巾和肥皂遞給海子:“洗洗臉吧,忙活一個早晨了,挺累的。”
海子客氣地點點頭,接過手巾和肥皂洗起臉來。肥皂有香味,窮人家一般是用不上的。
“別著急,豬已經喂完了。一會二丫和三羊就要來放豬了。你幾天沒回家了?幫着他們把豬趕出去,然後咱們再一起去上房吃早飯。”三娘關切地囑咐起海子。
三娘所說的‘二丫’和‘三羊’就是於躍海的妹妹和弟弟。三羊大名叫於過洋,字鯨龍,小名叫三羊,即是排行第三,又取三羊開泰之意。從打給雲家放豬后,每天早晨都需要姐姐幫他把豬送到村外,然後自己去野外單獨放豬。他放的豬有六、七十頭,除了雲二爺家的以外,村東頭的一些人家的豬也歸他放養。走街竄巷攏豬也很不容易,必須得有人幫忙。
就在海子洗完臉,直直腰往場院西大門眺望之際,妹妹二丫和弟弟三羊果然出現在他的視野中。妹妹手拿一根棍在前,弟弟拿着趕豬的鞭子緊跟在後面,嬌小的身影沐浴在初升的陽光中,靈動而跳躍。
“大哥,你咋在這裏呢?”妹妹最先看見哥哥,臉上綻放出驚喜的表情。還沒等海子答話,弟弟飛也似的跑到哥哥面前,緊緊抱住哥哥:“我昨晚做夢了,夢見你把我抱上天來回飛,後來又把我扔下來,我都嚇醒了。”
海子摸了摸弟弟的頭,把他抱了起來:“我怎麼扔的,是橫着還是豎著?”邊說話邊試着把弟弟拋了幾下。
“這哥幾個,好幾天沒見面了吧?別鬧了,咱們把豬放出來吧。”三娘一邊微笑着,一邊把豬圈門打開,大夥合著把豬趕出豬圈,送出場院西大門。
“大哥,今天回來嗎?我給你挖點苣賣菜吃。”妹妹跟海子道別。
“還炸雞蛋醬。媽讓你回來,都想你了,咱家的東院牆讓牛拱倒了,你回來看看吧。”弟弟補充說。
“行。等過五月節我就回去。”海子一邊向弟弟妹妹招手,一邊跟在雲老三一家人的後面去大院吃早飯。
海子和家人雖然同住一村,但海子屬於長工,吃住都在東家。一到晚上,雲家大院的門就要上鎖,不給任何人開門。大戶人家必須防賊,更重要的是要防止土匪、鬍子偷襲。不但要大門緊閉,晚上還要夥計們輪流守夜。雲家有七、八條槍,院牆又高又厚,可謂是戒備森嚴。海子不但白天幹活,晚上還要輪流守夜,難得經常回家。
“三娘,你幫我跟東家請個假,我今天回家看看。”海子向走在前面的三娘提出了請求。
“行,我跟二哥說說。”三娘說。
“還用說啥呀,想回就回吧。”四喜子插話。
“那可不行,你咋也得說一聲,二大爺能答應。”四姑娘不同意弟弟的說法,覺得應該告假。
一行人說著話來到了夥計們吃飯的廚房,雲二爺和夢露也在。平時雲二爺和後院的家眷一起吃飯,三爺家除了早晨外,也是在院外自己做着吃。夥計們的食堂除了農閑時早晨有人吃飯,農忙時吃飯的人很少,一般都是往地里送飯。
吃飯時,三娘說:“二哥,豬圈修完了,忙活了一大早。三羊說海子家院牆壞了,讓海子回家看看吧。”
“回去,現在這麼忙,不是經常見面嗎?”二爺一邊摸着下巴一邊問。
海子沒有回答,他知道長工在農忙時是不能輕易回家的。只是可憐媽媽的一雙小腳,孤兒寡母的,根本幹不了重活,難哪。海子可憐巴巴地看着二爺。
眾人一邊吃飯,一邊小心翼翼地幫海子求情。
“行,傍黑天回去吧。海子吃完飯把夥計們的飯給送去,把那兩匹騍馬套上,送完飯後在東南甸子放一放,吃飽后再回來。”雲二爺吩咐海子。
“我也去。”夢露在一旁向爹請求。
“下晌種瓜你去幫幫吧,送飯海子一人能行。”雲二爺說。
“不,這麼多湯我幫照看着點,要不就灑了。順便我再挖點菜回來,奶奶說她要吃。”夢露堅持說。
雲二爺回頭看看夢露,沒吱聲,轉身離開了伙房。
“用不用我也跟你去多挖點?”四姑娘對夢露說。四姑娘和夢露挨間,兩人比較親近。
“不用了,吃不多少,我一個人去就行,回來也給前院拿點。”夢露說完話,就回後院去拿筐和刀。看她走路的姿態和臉上歡快的表情,猜想她心裏一定美滋滋的。憋了一個冬天,誰都想找機會去外邊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