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之章 再見,來世
希臘,奧林帕斯天空之城——
神殿內——
宙斯從一具剛剛死去的屍體身上蠕蠕站動起來,意興闌珊的抹去嘴唇上染滿的鮮血,蠟黃病恙的臉色看上去有所緩和。
剛剛,是宙斯親手殺了那幾個可憐的男侍從,一口口吸光了他們體內的鮮血。而自他作惡的始終,祝福女神赫拉便站在一旁,表情麻木的直視那一幕血腥的發生。
“大神,怎麼樣……您感覺如何?”
此刻,看到他“採補”完畢,她便向他走近了一些,伸手相攙。
“到底只是些普通的侍從,對我的身體能有多大幫助,不過是將就填飽肚子罷了!”
宙斯仰面深吸口氣,似乎對赫拉的關懷不甚滿意,面色微沉着不迭的發牢騷:
“卡蕾忒下手還真是狠辣,絲毫不顧及父女之情啊!她給我的那幾下子,要想在極短的時間裏恢復……非采具有源力的提坦神祗之血不可!”
“……”
赫拉聽后神色惶惶的低了頭,小聲嘀咕:
“提坦……神祗嗎……?”
她清楚,自從宙斯養成了飲食血餌的習慣之後,那些反對他的同族神祗,已經差不多被他吃得精光了。眼下他還在旁敲側擊索要神祗的血液,着實難倒了她。
宙斯悄然側頭,目光朝面有難色的赫拉臉上輕刮一下,兩隻眼底翻然閃過邪肆的亮光。
“你去傳春秋兩姐妹過來!”
“什麼?大神!”
“快去!你也想違抗我的命令——!?”
赫拉怔怔杵立,頭頂像是挨了重重一棒子。
“快去——”
一記咆哮當空,宙斯完全不耐煩了,情緒變得急躁不堪。
“她們……她們在前世……是我們的女兒啊……”
赫拉的聲音顫抖、委屈,與一臉暴戾的宙斯對視之間,面色慘白。
“那又什麼關係——我是全神之神,是提坦神族至高無上的領袖,所有神祗都要無條件向我臣服。為了我,你們隨時隨地都要有奉獻自己的覺悟!一旦我的身體恢復如初,立刻就去解決卡蕾忒,再毀掉她手中的彌天圖。到時候世界就是我的了!你給我想清楚了,赫拉!”
“……不!不!為了得到全世界,你可以去殺任何你想要殺的人,唯獨不能碰我們的孩子!”
赫拉躊躇一刻,最終甩臉反駁,表情凝重而痛苦。
這一次,她不可能再照他的吩咐去做,她不可能再次親手送自己的女兒下地獄!
“你說什麼?”
宙斯面目獰然,凶神畢露的雙眼被一片赤紅填滿,分不出哪些是眼珠子,哪些又是眼白。
“你也敢反抗我……?”
“沒有,我不敢反抗大神,只是……”
“我不聽解釋——”
宙斯吼叫着截斷赫拉的話,神態一轉,狡然冷笑:
“既然你這麼護犢,那麼就由你來代替她們,成為我採補的餌食吧——”
“什麼?大神你……”
赫拉被窮凶極惡的宙斯嚇得只會“噔噔噔”的一個勁倒退,一不留神高跟鞋的尖細鞋跟踩到了長裙的裙擺,整個身子摔倒在地。
“向我貢獻你的源力吧,祝福女神赫拉!”
宙斯步步臨近,在她驚恐萬狀的眼前攤開一對互關節扭曲的手爪。此刻,他的周身全然被一股異常邪惡的戾氣所覆蓋。
“不!我不要!我不要……”赫拉有所不甘,掙扎着向大門的方向猛爬。
忽然,一襲重力砸開了大門。軍神阿拉斯疾步奔走,搶在宙斯動手之前扶起驚嚇過度的赫拉。
“母親,快走!”
阿拉斯拖起身體如泥的赫拉,帶她一起向神殿外面逃去。
身背後,邪惡而強勁的力量向他們撲了過來。阿拉斯自感不妙,率先甩掌,將身體右側的赫拉推出神殿。
“阿拉斯!”
赫拉大喊着,從地上連滾帶爬的轉身想去拉軍神,“轟”的一聲響后,沉重的大門自行合攏,緊閉不動了。
“不!阿拉斯——”
赫拉用兩個拳頭拚命砸門,嘴裏哭叫不停:
“大神!阿拉斯是我們的兒子啊——求您啦!不要傷害他!不要傷害我的阿拉斯啊——”
……
好久以後,宙斯神殿的大門再次幽幽的開啟了。
赫拉正無聲無息的倚着門,身體如一片凋零乾的樹葉。當兩扇大門朝兩側打開的那時,她也隨之輕飄飄的跌進門裏,躺在一片血腥的地面上。
“阿拉斯……阿拉斯……”
恢復意識后的第一時間裏,赫拉的目光便忙不迭的四處搜索。
一隻黑色斑紋、渾身長滿絨毛的紅色八腳蛛狀蟲橫穿地面,自她的視線里經過。
赫拉頓時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隨後似是萬念俱灰,面容如蠟製品般再無一絲表情。
“為什麼……為什麼……”
她喃喃爾語,像是在質問宙斯,又像是在自問:
“為什麼連阿拉斯都不肯放過……為什麼……”
“你居然有臉問我?”
宙斯從神殿一角的陰影處慢慢踱步而出,嘴角邊沾着未曾擦去的血跡: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成天都在打什麼主意!你和阿拉斯不是一直覬覦我的神座嗎?你始終都想讓他繼承全神之神的王位,是不是!?”
“我……我……沒有……”
赫拉嗚咽,語無倫次。
“我的王權始終只屬於我,任何神祗都別想染指!趁我還沒胃口吃掉你以前滾出去,別再讓我看到你!”
“……”
赫拉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搶出神殿大門。
一路走去,她的腦海被無數回憶的畫面衝壓、擠納,尤其是與卡蕾忒對戰之時自己不慎失了彌天圖,宙斯那狠厲的一巴掌落在自己臉上的那一幕至今令赫拉記憶深刻。
此刻,她感覺自己的臉頰又在火燒火燎的疼痛,那如晴天霹靂一般清晰、狠厲的巴掌扇在肉上的脆響,彷彿再度響盪在她的的耳邊。
“啪”——
赫拉不由自主打個寒戰,心情悲慟而複雜:
天啊,他還是從前的大神宙斯嗎?如此殘暴、多疑又反覆無常的神祗,真的可以帶領提坦神祗走向光明的時代?
……是我錯了嗎……真是我做錯了嗎……
——
原野之上,卡蕾忒全身黑色的短武裝,緊束着一頭金色的長發立在風中,背對同伴們。傍晚的輕風撫過她的纖柔之軀,令那束嬌美的彼岸花在她胸前搖曳起玲瓏的花冠,火紅的顏色無聲的躺在漸落的斜陽中,寫盡了凄美的華麗。
“……假如我沒有回來,荷西……貝娜就拜託你了。我希望她能像個普通的人類那樣,安穩的度過她的一生……”
黃昏下,卡蕾忒頭也不回的說。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
荷西憤然打斷卡蕾忒,他的懷中是剛剛熟睡的貝娜,他的一側是柏修與淚流滿面的月神阿爾提彌斯。
荷西本想要發出更大的聲音,卻怕驚醒懷中的貝娜,於是降低了音量,卻還是忍不住遍眼瀰漫的淚水,他抻直脖子對前面的她厲聲道:
“你是她的親生母親,你必須回來!孩子不能沒有媽媽……孩子,不可能沒有媽媽……”
情緒還是失控了,荷西兩腿一軟跪在倒地上嗚咽起來。
卡蕾忒不曾轉過身,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只聽到她的聲音,依舊如初的波瀾不驚:
“柏修,阿爾提彌斯,我已經將彌天圖裏的人類如數釋放,今後,你們兩個也可以去過平靜的生活,再不要捲入神族的恩怨之中了。”
“不管怎麼說,你一定回來……”
柏修眼圈紅紅,眼中一片濕熱,他哽咽着努力說完整句話。
阿爾提彌斯哭喊:
“卡蕾忒,我們約定好,我們幾個每天都會在這裏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嗯!”
背影微微顫動,卡蕾忒在淡淡的點頭。與同伴們相比,她此時的情緒出奇的淡定,而這異常淡定唯有用一個形容詞修飾最為貼切:視死如歸。
最終,她都沒再回頭對他們顧盼一眼,便在血色殘陽下邁步遠行……
奧林帕斯——
卡蕾忒越過倒地的侍衛、打手,神色從容的登上一節節台階,向著聖山頂峰的神殿走去。
一別半年,再回來時聖山已是人丁零落,滿目瘡痍。遍野塵埃、枯葉中處處蛛網疊落,舉足、落目之處便可見異蟲橫行。
祝福女神赫拉身披華服佇立在通往頂峰神殿的白色理石長階中段,安靜的注視着卡蕾忒一路向神殿走來。
卡蕾忒登上赫拉所在的石階后停步,神色淡然的將目光投向遠放的某一點。
“是你打開了奧林帕斯的結界?”她頭也不扭的問向赫拉。
“是。”
赫拉也很平和的回答,如卡蕾忒般,將視野放遠。
“你明知道我為何而來,卻要助我進入聖山,為什麼?”
“我犯了錯,就要設法彌補。卡蕾忒,是我以艾莉斯的元靈煉蠱,施布在宙斯體內,才使他變成現在這幅模樣……艾莉斯懷有咒怨身死,煉出的蠱乃最凶最貪婪的‘螽’。被蠱毒控制的宙斯,隨之變得越來越狠辣暴戾,多疑無常……剛才你一路上所看到的蛛蟲,就是“螽”的化身,是神祗們遭宙斯殘殺食血后的元靈所轉換的形態。”
“……”
卡蕾忒沒有隨即回應。諸多埋藏在心底的謎團如今被赫拉一語道破。
恍然,卡蕾忒回想起自己身懷貝娜而受到威脅行走至寒天梯,宙斯面對着她暴跳如雷的那時,猙獰走樣的臉孔旁邊兀然冒出的另外一個模糊的面孔。
宙斯被邪惡的力量控制——
德莫斯的提示赫然回想在她的耳畔。
“卡蕾忒,如今,唯有你能夠化解神族的危機。解除螽蠱的關鍵,除了地獄之火,還有鮮血……”
赫拉盯着卡蕾忒擁在胸前的火紅的曼珠沙華,毫無保留的告知全部:
“摯愛的鮮血……卡蕾忒,你應該清楚吧,宙斯的摯愛是海洋女神忒提斯,而你,就是忒提斯的女兒……對此,你該有所覺悟了吧……”
赫拉相信卡蕾忒完全聽得懂自己最後那隱晦的一句的真義,因而話畢之後便轉目看向她的臉,目不轉睛的觀察她的神色變化。
卡蕾忒的臉上依舊是雲淡風輕,彷彿對未卜的前途毫不畏懼,反而顯得溢於言表的從容。
將頭緩緩點了兩點,她終於開口:
“赫拉,這裏馬上就要變為戰場了,你和你的人趕快逃命吧。”
幽聲說完,卡蕾忒繼續登上一節節石階,迎着風直行。
有意無意間,那懷抱在她胸前的彼岸花束隨風盪開,一朵朵的曼珠沙華在空中化為簇簇火紅的烈焰,在聖山奧林帕斯里全面燃燒起來……
“天後!赫拉女神,我們快逃吧,奧林帕斯着火了——”
“你們走!不要管我——”
台階上,祝福女神赫拉用力推開聞訊趕來的兩名侍女,拔腿向大火瀰漫的神殿裏面衝去。
“赫拉女神!天後——”
“我不會離開奧林帕斯,離開給予我無上榮耀的提坦神族!哈哈哈!啊哈哈哈!我是祝福女神,是神族至高的天後!哈哈哈,生生世世都是……生生世世……”
火光映出那抹華麗的身影,手舞足蹈,如痴如狂。
火勢漸凶,到處紅光衝天。神殿的石柱、磚牆紛紛坍塌,隨之吞沒了那瘋癲不已的身影,以及她那悲戚交加的狂笑聲音。
“赫拉女神……嗚嗚嗚……”
熊熊烈焰的外圍,兩個侍女無力的倒在地上,掩面痛哭着……
那一夜,熊熊地獄之火洗劫了聖山的天空之城。到處磚礫倒塌、人群的奔逃,哭叫與吶喊聲此起彼伏,現場混亂不堪。
滾滾業火的洗禮下,數之不盡的蛛網付之一炬,異蟲們在火海中翻滾,掙扎,隨之化為烏有……
無人親眼目睹卡蕾忒與宙斯的對戰的經過,地上的人類們更是不得而知。
只是那個晚上,無論從世界的哪處看去,本是黑夜的天空卻變得火紅一片。
看不到星辰,更看不到日月交替,時間彷彿突然停滯在某一點上。而那片灼目的色彩,更是瑰樣的壯麗。
第三天的早上,位於歐洲西南部上空——
一道流星從火紅的天際劃過,疾疾向著下空墜落。
“轟隆”的巨響過後,寬坦的平原被那頹然落下的流星撞出一個百米直徑、深不可測的大坑。
坑的底部,衣衫襤褸的宙斯從滾滾煙塵中緩慢直起身形。
目光疲憊而茫然的四下張望,猛然之間看到了倒在旁邊的卡蕾忒,宙斯滾爬着奔去,連拖帶拽的將她扶了起來。
“卡蕾忒!卡蕾忒!醒醒,你快醒醒——”
千呼萬喚,使她總算慢慢懶懶的睜開了兩眼。
努力多番,卻怎麼也聚不攏目光。模糊的視野里,再也無法看清宙斯的一張,以及寫在那張臉上的焦急與擔驚受怕的表情。
熟悉的氣息再次縈盪在他的周身,這是使她確信是自己最終的成功,確信眼前的神祗便是真正的全神之神的唯一憑據。
她與他經歷了三天兩夜的激戰。
最後關頭,她的胸口受了一記致命重傷,頓時血如泉涌。那時的宙斯就像是着了魔,抱住她的身軀拚命的吞噬那些鮮血。
卡蕾忒只是安靜的抿嘴淡笑。
眨眼功夫,鮮血在宙斯的五臟六腑里化作熊熊烈火,他才知道自己得勝的關鍵一擊是對手故意引他上當的誘餌。
火焰越演越烈,血色的火舌包圍了卡蕾忒與宙斯。灼煉中,宙斯異常痛苦,百掙卻不能脫身。直到一道面目模糊破敗的臉孔從他的身體裏掙脫出來,隨烈焰焚盡。
她和他從高空上相擁着向下方墜落,極速的滑行令他們的身影看起來更像是一道閃亮的流星……
“父親……”
坑底,卡蕾忒緩緩蠕動兩片乾裂的無血色的嘴唇,盡全力對他呼喚一聲。
記不清究竟有多久,自己對他沒有過這般的稱呼了。彌留之際,她想放下全部仇恨,自由自在的離開。
“卡蕾忒……卡蕾忒……”
宙斯不能抑制,濃重的哭腔使他的聲音完全走了樣。
一滴滴溫熱的水滴打到卡蕾忒的臉頰,又順着她的髮際滾落下去。
儘管記憶仍然還是斷斷續續的,可是宙斯清楚一點,正是卡蕾忒付出了她的全部血液,才助他去除了螽蠱,徹底喚醒了他。
“為什麼!你明明有能力可以控制得住,為何還要傾出所有的血液!你好傻啊!”
“呵……”卡蕾忒乾澀的咧嘴,艱難的綻放出笑顏。久已閃爍在眼角的淚光,這時已化作一串晶瑩的水珠流落而去。
“我累了,父親……我真的好累。我想德莫斯……比任何時候都要想他……”
“你不能……你不能……我錯了卡蕾忒,我知錯了,別離開我好嗎……”
宙斯摟住她,感覺她輕如一縷微煙,他忍不住小聲哭出來。
“父親……我愛人類的世界,請您……請您……”
卡蕾忒的身軀幾近冰冷,全身都在顫抖,聲音也在顫抖。渙散的眼神正在流轉不停,努力覓尋着宙斯的面容。
握住她一隻寒透的手掌,宙斯感覺自己的心正在淌血。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守護人類的世界……”
宙斯認真決絕的說完一整句戛然閉了口。喉嚨里,異常的撕痛令他無力再發出聲息。
“……好,好……”
卡蕾忒流露出一絲如釋重負般的微笑:
“父親……讓我靠在你的胸前睡會兒可好……”
聲音漸輕,留在宙斯掌心的那隻冰冷的手,頹然向下落去——
那片停留在天空中火紅,在這個時刻悄無聲息的退祛了,綻露出了清晨的微白——
十三年後……
冥府,忘川河畔——
“哎呀!稀客啊稀客……”
冥王哈迪斯已成長為翩翩的美男子,身着青色華服,外罩氈花的大披風站立在宙斯的對面,貴氣范兒十足。
“聽聞全神之神宙斯巡遊世界,喬裝以不同形象助人類重修家園。今日怎麼有空到我這幽冥之界來了?要說全神之神就是與眾不同,思路總是變化莫測,我記得你之前的心愿,可一直都是重建提坦神國啊!”
明明聽出冥王話里話外都極具譏諷意味,宙斯還是對此付之一笑道:
“守護人類世界是卡蕾忒的遺願。人界因提坦之爭慘受洗劫,如今已重修如初,我總算是不辜負她了……”
“哦?……”
冥王聽后狡黠一笑。
“哈迪斯,此番我來冥府的目的,就是要和你做契約轉換,我要代替黑暗之神德莫斯留在你的無間地獄。”
“又要轉換?”
冥王臉色一變,佯裝搵怒:
“我冥府的契約,難道就這樣被看輕不成?任憑誰想怎麼換就怎麼換!?”
“我算出調和之神會一年後轉生……下一世,我不想讓她再次承受孤單與苦痛。”
宙斯望定忿忿不平的冥王,神色虔誠。
“宙斯,你還是如此的老奸巨猾,居然用調和之神的尊位壓我?”
“不敢,不敢……”
見冥王神色忽而有所緩和,宙斯這才知道他是在故意調侃自己,心情一下子輕鬆許多。
“這次轉生,我希望你能徹底封鎖他們兩個的記憶,我這裏也會封鎖住他們的神力源,就讓他們兩個作回普通的人類相守一生吧。”
“這個當然!說來,這次能以兩個元靈換得一個出冥府入輪迴之道,冥府還真是大賺了。”
“什麼?兩個元靈?”
聞聽冥王如此說,宙斯大是疑惑。
“是啊,確是兩個!你看那邊……”
宙斯順照冥王手指方向往忘川河畔另一處望去,正看到赫拉的元靈對他翹首以盼。
“赫拉……”
宙斯輕輕點頭,欣然淺嘆:
“想不到,陪伴我走到最後的神祗,只有你……”
“難道還不夠嗎?”
冥王挑動一側劍眉,笑問宙斯。
“呵呵……夠了,夠了!”
宙斯回答,表情滿足。轉頭又與冥王相視,兩位神祗不約而同開懷大笑……
轉眼又過了十三年……
春天的某一日,中國北京,某中學大門外面——
貝娜在樹蔭徘徊多時,頻頻翻看腕錶。
時間差不多了——
終於聽到高牆裏面響起悠揚的鐘聲。很快,眾多制服加身的學生構成空前眾多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從大門裏面湧出來。
貝娜趕忙守在大門側面,引頸自人群里仔細的尋找。
居然沒有看到她——
人群稀散乾淨了,貝娜有些失望。
是消息錯了嗎?他們兩個不在這裏讀書?
正要落寞離去,一個纖秀的女孩身影靜靜的從大門裏面走出來,頓時牽絆住了貝娜的眼球。
貝娜緊走幾步迎上去。目光流動,急急打量女孩。
一身乾淨整潔的藍色制服,優雅的A字短裙,利落而不失青春朝氣的馬尾辮,五官嬌美之中略帶幾分稚氣的面容。
惶然,貝娜感覺自己猶如穿越般的,心中溢出無以名狀的複雜感情。
女孩子停下腳步,感覺有些詫異。
眼前這二十幾歲的女人正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表情像是刻意壓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激動,溫柔而略帶感傷的眼神中流露得儘是久別重逢般的親切。
自己分明不認識她啊。可看她的穿着打扮很時尚也很考究,也不像是什麼壞人,反而是個有頭有臉的社會人。
“……大姐姐,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猶豫一下,女孩還是主動向貝娜詢問。
“哦……我在等人。”
貝娜想了一下,優雅的笑笑回答,目光依舊停留在女孩的臉上。
女孩扭頭看看左右,抬頭又問:
“那……你等的人還沒有到嗎?”
“……嗯,是的……”
貝娜專註的望着她,點了點頭。
“以莎!”
背後一聲呼喚,女孩應聲回頭,嫣然一笑,回應:
“夜!”
一個高挑英挺的男孩子拎着書包走到女孩近前,轉頭看看貝娜,又將目光移回女孩那邊:
“怎麼了?這位姐姐是你朋友?”
“不是的,大姐姐在這裏等人。”
“哦,這樣啊……請問需要我們幫忙嗎?”
說話間,男孩復看貝娜,熱情的問她。
“哦,不用……”
貝娜看着男孩那黑色飄逸的頭髮,感覺到自己的眼圈正在變熱,急忙對他們兩個說:
“我再等一會兒,就不打擾你們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那再見嘍。”
男孩舉手投足之間很帥氣很有范兒,使貝娜更為感懷。
“大姐姐,再見了。”
女孩也對貝娜擺擺手,與男孩肩並肩、無比親密的走遠了。
“書包沉不沉,我幫你提吧。”
“謝謝學長。”
“我都說過好幾遍了,不用叫我學長嘛!”
……
“再見……”
貝娜目送着他們兩個走遠的背影,輕聲回應着,嘴唇閉上的那一刻兩行淚水奪出眼眶。
貝娜在心中默默的祈禱:
再見了!祝願這一世的你們,能夠安靜的守在屬於你們的角落,再不被輕易打擾——
晚餐時間,北京西山,一所高檔私人別墅里——
荷西忙着擺桌布菜。如今的他已是花甲之年,不復當年那英挺纖俊的青年形象,身形微微的發了福,臉上也留下數條歲月的亘跡。
他的身旁,貝娜一邊協助他,一邊給他講述傍晚自己的經歷。
“哎?你是說你見到你的親生父母?……這……這是真的嗎?你確定沒有認錯?”
聽到關鍵之處,荷西詫然停住手裏的活張大眼盯住貝娜,有些昏黃的眼眸里驟的燃起兩點激芒。
“沒錯的,爸爸,請您相信我。他們顯然沒有前世的記憶,可是周身那種異於常人的氣質,卻讓我堅信……他們兩個,就是我的生身父母!”
“……”
荷西安靜了幾秒,眼中的光輝慢慢褪去。他垂下頭,繼續忙碌。似是一聲輕嘆過後,他低頭道:
“別再去了……就讓他們兩個平平靜靜的擁享這一生吧,前世的種種,緣分也好,親情也罷,於現在的他們沒有半點關係了……”
“是,我明白,爸爸。”
貝娜微笑,認同的點了點頭。
大門響動幾下,一位舉止優雅的帥氣小夥子領着個秀氣可愛的小女孩走進門廳。小女孩換上拖鞋就直奔飯堂,舉着兩隻小手,歡快的邊跑邊叫:
“外公,媽媽,我和爸爸回來啦——”
“哦,朱莉,我的小寶貝!”
荷西喜笑顏開的彎腰,抱起小女孩親了又親:
“餓了沒,洗洗手去吃飯吧!”
“好啊,我最喜歡吃外公做的飯啦!”
說話間小夥子也走了過來:
“爸爸!”
與荷西打過招呼,他又在貝娜額頭落下一吻,貝娜含笑回應:
“老公,回來了。”
“喬,帶貝娜去洗手吧,晚餐就等你們了。”荷西笑吟吟對小夥子道。
“好,爸爸,辛苦您了。我爸媽想約您周末聚一下呢,看您是否時間。”
“好啊,我也好久沒和柏修、阿爾提彌斯出去坐坐了……”
喬,柏修與阿爾提彌斯之子,小貝娜一歲,打小就和貝娜是青梅竹馬,成人後便彼此相愛,共同走入婚姻的殿堂,兩年後有了女兒朱莉。現在於北京一所知名大學學府任職。
……
晚餐後送走了貝娜一家,荷西獨自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
玻璃窗外,明靜的夜空與高懸的圓月一覽無遺。
又是安寧、祥和的一晚啊……
荷西長舒口氣,對月感慨:
感謝你們。是你們的犧牲,才以生命換來了人類的今天啊……
此刻,那些辭世已久的神祗,無論是正義的或是邪惡的面孔,都如過幕般的,從荷西眼前一個個浮現而過。
卡利、波塞頓、艾莉斯、卡摩德、雅典娜、維納斯、赫淮托斯、克羅托、赫米斯、特里同、赫拉、阿拉斯、德莫斯……
最終,一個披着金髮,容顏嬌美青春的女孩身影的出現,使回憶的畫面最終定格。
“哦,卡蕾忒……”
荷西不禁淚流滿面,雙手捂臉坐倒在床邊。
二十六年前的那天傍晚,是他一輩子想忘都難忘卻的時刻。
那天,卡蕾忒孤身去了希臘就再沒有回來。荷西、柏修與阿爾提彌斯一如約定,無論白天做什麼,每天晚上都會不約而同坐在山崗上等,這一等就是五年。五年間,世界各國都忙於重建。五年間,等待的隊伍里多了個小男孩喬。
其實,他們一早就從她那驟然隕逝的神力源清楚她再不會回來,可他們依然堅持的初衷,就是以這個善意的自欺欺人的方式慰藉他們自己,聊表對卡蕾忒的思念。
由於宙斯和其他幾個僥倖存活下來的提坦神祗暗中協助,在第六年的時候,人類世界恢復如初。這一年,荷西他們終於也接受了那個殘酷的事實:卡蕾忒最終不會再回來了——
於是,荷西與柏修兩家回到了北京生活。荷西視貝娜為養女,心無旁騖的撫養她,始終沒有結婚。同時,他請求過冥王收回了他的不死印記和神力,使他恢復為一個普通的人類身份。
因為德莫斯的基因遺傳,貝娜在上學的年紀,就於繪畫方面顯示出卓越的天賦。荷西與前導師尤金教授取得聯繫后,讓貝娜拜在其門下,得其藝術真傳。
荷西成功了。貝娜十三歲時,以其敏銳的觀察視角和獨特的繪畫表達手法,終於名噪亞歐兩地藝術界,並在業界獲得了“油畫創作鬼才,天才美少女”的稱呼,成為繪畫史上成名年齡最小的藝術家。
十八歲成人禮過後,荷西終於把貝娜的身世以及提坦神族的一切毫無保留的告訴了她。從此,貝娜對荷西的敬愛之情更濃,並將自己的姓名改為“貝娜·荷·布萊克”。
貝娜二十歲時與青梅竹馬、相愛已久並在某教育機構任職外教的喬結婚,二十二歲生下女兒朱莉。
荷西坐在床邊,沉浸在回憶的哭泣中好一刻才平靜下來。側頭凝望地板上的某點,他對着腦補出來的那幅美人臉微笑着呢喃:
“卡蕾忒啊,我沒有辜負你的託付,把你的貝娜養大成人了。如今的貝娜不僅出息了,還擁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是啊!你也該自由自在了吧,去過屬於你的一生吧。你和學長的今生,不會再遇到磨難了,不再有彼此分離……是幸福相守一生啊……”
畫面里的美人臉似乎聽到了荷西的祝福,她彎動嘴唇,對着他甜美的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