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書房。池中金鱗。
?周芷若如她所願的進到書房伺候,因為這個書房並非劉基所用,只是為了讓劉家大公子劉瑚念書,故而只是一個小院子,除了一個簡單的書房之外,便是她這個伺候書房丫鬟的居所了最新章節。雖然周芷若不過一個二等的丫鬟,但好在這小書房本就是沒有人願意來的地方,所以周芷若居然成了這小書房的領頭丫鬟。因為周芷若“識字”,所以整理書籍的事情也交給了她。
在旁人看來,這小書房無異於冷宮,大公子本就不喜這個地方,只是每日念書的時候被西席先生拘在書房裏,壓根沒辦法與小丫鬟們打鬧。那些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丫鬟自然都不會來這裏,所以周芷若被“發配”到這裏倒是讓那些小丫鬟稱心不已。
不過對於周芷若來說,這小書房無疑是世外桃源。每日除了白天有劉瑚來念書之外,平時這個院子裏都是沒人。周芷若無論是要念書還是要習武,都是極方便的。而且周芷若每日一待劉瑚下學便鎖了院門,只說是書房禁不起燭火。
那些丫鬟見周芷若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便也不再提起她。漸漸地,劉府的人似乎都忘了有周芷若的存在,除了劉基跟劉瑚。
劉基是什麼人,一個號稱“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主兒,雖說這有誇大成分,但是相人的功夫卻還是一等一的。這周芷若他見過,沉穩且聰明。往好了說,這叫有城府;往壞了說,這叫心計太深。不過劉基倒是看出這周芷若沒什麼壞心,而且自己在檢查兒子劉瑚功課的時候也來過這小書房,赫然發現這周芷若居然也在悄然念書。而且劉基還巧合之下看過周芷若練的字,雖無大氣魄,但勝在清楚明了。連劉基都不得不陳贊一聲“好漂亮的字”。
其實周芷若習的就是明朝頗為流行的館閣體,因為明朝科舉制度已經非常嚴格。因為“糊名謄錄”,所以如果應試的士子寫的字不清楚,很有可能就上藍榜。就算沒上藍榜,被謄錄的人看錯了也是極為吃虧的事情。故而明朝的士子都很流行這種類似印刷體的楷書,被稱為“館閣體”。這筆館閣體雖然是了無個性,但是要寫得漂亮也絕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
劉基倒是不介意自己家的丫鬟能讀書寫字,對於“詩書之家”來說,一個懂文墨的丫鬟是何等風流的雅事。只是劉基不介意,不表示其他人不介意,比如那個劉管事。
劉管事的女兒如願以償地到了大公子身邊伺候,但是沒想到這個丫鬟太急了,進去不到半年就因為勾引主家被趕了出來,連帶着劉管事也被罰了錢。劉管事沒有將這事怪罪到自己女兒頭上,反而認為是周芷若的錯。可憐這周芷若窩在書房裏半年,大家都忘記了她,這劉管事還是不依不饒地記住了她。
“你這賤婢,居然濫用公子的紙張,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劉管事終於抓住周芷若在紙上練字的把柄,將她帶到了夫人的房裏,而劉基也剛好也在。
其實用一點紙根本不算什麼,想劉管事這些人在採買上截下的銀子那才叫一個多。只是這種事情若沒人說倒也罷了,但是若有人說了,主家自然要追究。
“婢子只是用了公子棄而不用的廢紙習字,並未偷盜。”周芷若不知道這時代禁止不禁止女孩子學習,但是這偷盜的罪名卻是無論如何不能應承下來的。“兩害相權取其輕”,周芷若很快便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劉夫人接過了劉管事遞上的紙,看了幾張,笑道:“你倒不愧是書房裏當差的,這一筆字不遑多讓,便是瑚兒也不及你。”
劉夫人並不蠢,她自然看得出來這劉管事是想藉機排除異己。而劉夫人對劉管事的女兒居然膽敢勾引自己的兒子也是非常憤怒,自然不會給劉管事這個機會。“用了幾張瑚兒不用的紙算不上什麼事情,你這孩子的字不錯,別荒廢了。以後若是想習字,儘管去用好了。”
一旁的劉基並不出聲,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周芷若的神色就沒有慌張過,看來她也知道自己這次是為何被劉管事告發,而且周芷若並不諱言自己在練字,但是卻將自己練字的紙咬定是劉瑚不用的。
“劉家本就是‘詩書傳禮’之家,並不機會小廝丫鬟習文。只是我劉家的書房絕不是泛泛之輩可以進去的,你若是能寫下一首讓我滿意的絕句,我便允你去旁聽。”劉基彷彿一個狼外婆似的拋出自己的條件。
周芷若臉皮抽搐了一下,自己可是理工科女生啊,你讓我做個桌子都比寫詩容易啊。但好歹周芷若的母親是做宣傳的,家裏也有不少詩歌選集。周芷若不會蠢到將毛太祖的詩詞拿出來炫耀,那玩意是自己一個沒出過門的小姑娘寫得出來的么?至於被稱為“宋以後第一人”的納蘭性德也不是能借鑒的,那種溫婉哀怨的詞句怎麼看也不屬於自己這樣一個小丫頭。自己若是寫了,只怕劉基夫婦就會當自己思春,立刻送出府去。
想了許久,周芷若忽然想到了一個人的詩。便拿起筆,在紙上寫下,“謗聲易彌怨難除,秦法雖嚴亦甚疏。夜半橋邊呼孺子,人間猶有未燒書。”
四句詩成,將劉基震了個目瞪口呆。“你讀史?”
“婢子剛看完《秦紀》。”
“好一句‘人間猶有未燒書’!”劉基不由得擊節叫好起來,“你可願隨我念書。”
好嘛,這檔次立刻就上去了。雖然周芷若現在是丫鬟,但是如果被劉基收為女弟子,那府里的大小僕婦都要當她是主子了。
“老爺,”劉夫人嗔道,“芷若姑娘是女孩家,豈能由老爺收徒?不如由妾身教導一二罷。”
劉夫人倒是真為劉基、周芷若考慮,畢竟一個大男人收一個小女孩為徒,在程朱理學開來未免太出格了。
劉基雖然狂放不羈,但也知道輕重,見劉夫人這般說,便回過神來,笑道:“我家夫人那一筆簪花小楷曾是江浙一絕,你可願意?”
周芷若哪有拒絕,自己兩大頂頭上司發下話來,自己惟有應承了下來。至於那劉管事,則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是夜,劉基拿出這幅字,在書房裏道:“這一句‘人間猶有未燒書’真真是羞煞老夫了!”
“東翁不必如此,如今周子旺非所託之主,我們可再看看。”
“再看看?”劉基苦笑道,“時不我待啊!”
“東翁,如今袁州路兵起,只怕那周子旺抗不下去了。”
“何人領兵?”
“汝陽王,察罕特穆爾。”
“為了一個周子旺,朝廷居然連太尉都派出來了?”
“天下國事糜爛如此,這察罕特穆爾是朝廷唯一拿得出手的將領。若不將江西儘快拿下,這江南之地只怕就不歸朝廷了。”
“是極。”劉基點點頭,“即便朝廷拿下了周子旺又如何?那江西怕是永無寧日了。”
“是這朝廷永無寧日了。”
劉基不再言語,只是看着那副字出身。
而周芷若今夜也失眠了,未曾想自己居然成了劉伯溫老婆的弟子,自己這輩子就逃不過“劉黨”的印跡了。想到“劉黨”,周芷若不由得暗自笑了起來。這個時代女子不能從政,就算自己是“劉黨”又如何?況且周芷若也知道劉伯溫是個倒霉鬼,在朱元璋帳下,劉伯溫從來就不是頭號謀士。不過這也是後來劉伯溫逃過朱元璋誅殺的原因,因為劉伯溫還不夠“功高震主”。
當然,還有個叫劉瑚的少年也失眠了。自己母親收了個女弟子,而那個女弟子所作的《讀秦紀》絕不是自己能做得出來的。不過這個劉瑚倒沒因此嫉恨周芷若,而是在心底升起要超過周芷若的想法。
於是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與此同時,北海上,一戶人家乘着船向中土而來。整個中原就此不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