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陸密使一(3)
阿摩敕掛上自己的墨晶鏡片,再次舉頭去觀察太陽的陽軌。確實像老頭子說的,陽軌有些奇怪,單用主星和緩緩從地平線升起的北辰,總是難以解釋其中的變化。和真顏部的戰爭已經結束,太陽的軌跡卻遠沒有恢復到正常的位置上。
相反,它越來越混亂了。
“來了!來了!是九王的大軍!九王回來了!”
忽然有人大喊了起來,人群沸騰了。
阿摩敕放眼看向南方的草原,原本那裏是如茵的牧草,一眼看不到邊,這時候卻隱隱有了一線蒼黃。片刻,就變成了騰起的煙塵,人們能夠感覺到大地在震動,像是怒潮在逼近。龐大的騎軍終於在煙塵中顯身,戰士們一色的黑甲黑馬,高擎着上千柄純白的豹雲大旗,旗幟遮天蔽日,一時間南面的草原上儘是白色。
“虎豹騎啊!”也不知是誰低嘆了一聲。
青陽部的驕傲“虎豹騎”。自從“鐵浮屠”覆滅,這支騎兵就是草原上當之無愧的第一強兵,迎面感受它的來勢,只覺得連風都割面了。
阿摩敕轉頭要把縮在馬肚子下面打盹的合薩喚起來,卻忽然發現老頭子已經悄沒聲地端坐在馬背上了,望向遠方的雙眼裏沒有醉意,而是炯炯的神來。
“終於回來了……”他低低地嘟噥了一聲。
列隊的扈從武士中走出一騎,貼近大君身邊:“大君,虎豹騎來得太快,巴夯先去迎一下吧。”
大君擺了擺手,並不說話。
鐵益巴夯,青陽有名的武士,也是大君幼年的伴當。他胸前以皮繩懸着一對生鐵打造的獸牙,是令人敬畏的“鐵牙武士”,整個青陽部,也只有十二位“鐵牙”。
巴夯退了一步,依然緊跟在大君馬後,手“咯啦”一聲輕微地暴響,握住了刀柄。他不算聰明,只是直覺上有些不安。
騎軍頃刻已經衝到眼前。領先的青馬一聲長嘶,馬背上的人高舉起鞭子,立刻有人吹起了牛角號。久經訓練的戰馬在黃塵中剎住鐵蹄,整個大隊在奔馳中急停,卻絲毫不亂。馬隊踏起的煙塵順風掃了過來,大君和貴族們都扯起大氅擋在自己的面前。巴夯卻不敢擋,煙塵里他什麼都看不清,心裏猛跳,握刀的手一緊,半截雪亮的戰刀脫出皮鞘外。
他策馬近前一步想擋在大君馬前,卻感到一隻大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腕。巴夯自負膂力,可那人緩緩發力,竟把他的刀按回了刀鞘中。
大君鬆開了手,神色自若:“是我們青陽的神弓回來了。”
煙塵落定,虎豹騎已經全部下馬,扯着韁繩半跪在旗下。青馬上的武士偏腿下馬,赤紅的重錦戰袍在風裏急振。他在馬背上疾馳了不知多久,領巾也已經濕透,卻絲毫沒有疲憊的神情。他緩步上前,立在大君的馬前。大君不動聲色,兩人對視了一眼。
周圍忽然靜了下來,沒有人交頭接耳,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大君和那個武士的身上。
阿摩敕努力伸長脖子,去看那個武士,壓不住心頭的激動。那就是號稱“青陽之弓”的九王,青陽部戰功最高的親王,年輕人眼中最耀眼的英雄。跟隨合薩學習星相之前,阿摩敕也像其他貴族少年一樣,夢想揮舞刀劍馳騁草原。
“哥哥,”九王雙膝跪下,趴下去伏拜,滿頭的髮辮掃在土裏,“弟弟回來了!”
跟在大君背後的貴族和武士們也急匆匆地下馬,一齊跪了下去。九王對大君行跪拜的大禮,他們不敢端坐在馬背上。
“厄魯,得勝歸來,你果真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待。”
“就像我們小時候說的,哥哥要我做的事情,弟弟就一定做好它!”
大君緩緩地笑了起來:“我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的。”
他忽然高高舉起手,大聲喊了起來:“九王回來了!九王凱旋迴來了!”
扈從武士們扛起沉重的銅號,氂牛皮面的巨鼓被大椎震擊,鼓樂聲衝天而起。貴族們跟着呂嵩提起韁繩,駿馬立起,前蹄有力地踏着地面。場面沸騰起來,每個人都跟着大君高呼:“九王!九王!九王!”
大君接着揮手,城門洞開,錦衣的女人們捧着器皿和綢緞結隊而來,一一呈放在周圍。五光十色的東陸織錦和精美瓷器金器並列,草地上流淌着奢靡的寶光。蠻族不擅長手工和紡織,這些昂貴的絲綢和器皿都要用皮毛和馬匹從貪婪的東陸商人手中換取,這是一筆令貴族們也眼紅的財富。
阿摩敕聽見人群中低低的讚歎聲。
遠處有傳來鹿角哨的聲音,牧人們吹着哨子從兩側的草原上馳過,他們驅趕成群的牛羊,羊群白得如雲,黑氂牛每一頭都有馬背高。一萬頭羊群、三千頭氂牛緩緩行過。驅趕它們的牧人騎乘着二十匹極西駿馬,它們一色的火紅,高矮和色澤毫無分別,在牧人的駕馭下還仰頭刨蹄,龍吟般的吼聲不絕於耳。
“這些,”大君揮了揮手,“都是你的。”
“謝哥哥的賞賜,可是……”九王跪下,又仰起頭來,“弟弟願把財物散給虎豹騎的戰士們。”
“做得好!”大君讚許地點頭,“這些財物又算得了什麼?我們青陽部能夠騎馬縱橫這片草原,都是靠我們忠誠的武士,又有什麼不能賞賜給他們呢?不過給你,哥哥另有一件東西。”
他招了招手,一名扈從武士翻身下馬,低頭捧着赤金的托盤疾步來到大君的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