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AG.20 酒會
“乾杯——”
“噢噢,乾杯!”
茶杯靜靜地端放在玄關上。
靈夢盤腿坐在玄關上,單臂肘拄在膝彎上托着臉頰,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幾人坐在一旁自顧自地在那裏碰杯豪飲。
陷入沉思。
妖怪的賢者——八雲紫。事情的原委雖已由她的從者八雲藍進行了說明,但果然本人還是親自來登門道歉了。
話雖這麼說、把本應被安慰的自己丟到一邊跑去喝酒,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是因為預料到我的成長、不會再像小孩子那樣鬧彆扭了,所以只是走走形式?
不不,再怎麼、這也是事關我本人和老師的性命攸關之事。雖然確如八雲藍所言、或許遲早都會發生,但這不代表我會認可紫一聲不響地擅自謀划、讓它提前到來,讓我和老師的感情遭到玩弄,是不能被輕易原諒的。
再怎麼說,特地登門道歉、就只有這點誠意嗎?
靈夢左手托着臉頰,右手指不耐煩地點着膝蓋,重新望向再次碰杯的幾人。
居住在地底的鬼——伊吹萃香,是在老師離開幻想鄉的那一年多時間裏所結識的、來自地獄的大妖怪。雖說是大妖怪,但是個頭很小,平日裏也總是在沒什麼氣勢地四處閑逛着。
不知是否因為討厭圓滑的人、她和老師的關係一直十分僵滯、也偶爾會在老師不在神社的時候前來做客,比如此次。
同時,也是把神社的門前忽然演變成飲酒會的罪魁禍首……得想個辦法把她手裏那個可以不停湧出美酒的葫蘆搶過來才行。
有了這個東西的話大概可以有很長一段時間生計無憂了。
除去不請自來的兩人,剩下的則是新面孔……
自稱道號為茨華仙的仙人,據說本名為茨木華扇。
是紫引薦來、特地教導自己修行『境界』的……老師。
如果放在一個月前,靈夢是肯定會嚴詞拒絕的。
雖說曾經被紫傳授過博麗的修行術式,但博麗巫女本就是與她有着利益糾葛的存在,兩人之間從未以師徒相稱過。
“師徒”的名分是連接着自己與老師的重要紐帶,任何將其意義沖淡的行為都是務必禁止的。
雖然老師一度曾在寺子屋裏給其他孩子們教過書,不過那時他並無自己的記憶,這種“不貞”的行為自己雖然仍很在意、但畢竟口頭上已經諒解了。
如今要自己稱呼別人為“老師”?這並不是一個足夠好笑的玩笑。
可世事難料。
自己竟會因為惰於修習導致『境界』不足、招致了致命的破綻,實在是大意了。
被忽然出現的神明的力量影響、而引導出了那份曾因信仰而積蓄的半神之力,又因對老師的執念太深、被心中夢魘伺機而乘,為了不傷害老師迫不得已放棄了這具身體……結果差點讓老師死在那個「冒牌貨」的手下。
一股有氣沒地方撒的憋屈讓靈夢很不好受。此事雖是由紫所引發、但歸結起來,卻是因為自己憑白享受了這份信仰所帶來的好處、而忽略了其隱患的存在。
而這份信仰招致的力量本是老師於自己的饋贈,當然絲毫不會歸咎於老師、卻也自然無法歸咎於其他人。
只是向來強大無匹的博麗巫女終於遇見了命運的宿敵——那是潛伏在她自己內心深處的噩夢、足以化身為禍津神的存在。
為了將其壓制,靈夢不得不接受這個所謂“仙人”的到來、向她學習『境界』的修習。
所謂『境界』並不會直接提升自身的力量,但卻能幫助自己更好的掌控它。
伊吹雖然是擁有開山裂地般巨力的鬼,但卻能踏在地面不留腳印,拿起杯子不會捏碎——那正是千百年間積累下來的、掌控着力量的經驗,化作了本人的『境界』。
而自己作為人類,從降生至今也不過十餘年而已,像妖怪那樣不用刻意修行、僅憑經驗便能將力量牢牢掌控是做不到的。
禍津神的出現,正是由於自己接受了信仰所帶來的巨大力量、但卻因為『境界』的不足而無法掌控它所導致的力量暴走罷了。
『境界』的修習勢在必行,但……姑且先以這個仙人的“名號”相稱吧。
除此三人外,剩餘一位,是循着紫的蹤跡而來的、自稱“白龍”的白髮女孩。
看着她與其餘三人一起痛飲的樣子,總想上前說一句“小孩子不能飲酒”……但想想她和紫打招呼時說著“數百年未見”之類的話,還是算了。
她明顯不是人類、但自己卻對其毫無印象、也從未曾聽稗田阿求提起過類似的妖怪……是和那座叫『命蓮寺』的寺廟一起出現在幻想鄉的嗎?
……
……
“吾本打算直接來此尋你的,只是途中碰見小妖精們遭到攻擊、不得不伸出援手,沒想到因此被小妖精們挽留,在家中招待了兩天,吾的失約,汝不會怪罪吧?”
“哪裏,豈敢怪罪龍神大人。倒是您這幾天遊玩可曾盡興?”
龍神?!是「那個」龍神嗎?一旁偷聽着的靈夢瞪大眼睛。
白髮的女孩放下酒杯,搖頭嘆息道:“妖精們玩性太重,吾本想教習她們一些引導和使用力量的方法來自保,但她們總不認真學。”
“妖精嘛,大多是這樣的了。”八雲紫笑着回答。
“約定之限已到,紫喲,汝答應的事做的如何了?當初作為交易,吾使用力量、替你建起了這片獨立遺世的土壤,而今作為回報、也該交還吾之仇人了吧?汝可是答應過,會替吾去尋找的。”
八雲紫聞言,嘆息一聲,滿面愁苦:“龍神大人您也知道,要在這諸多世界中尋找一個人類是何等的困難、人類壽命有限、時間越是流逝越難追查。”
“這個……吾雖然理解,但汝不會打算告訴吾,這數百年的時間、到頭來什麼也沒做到吧?”
“並非如此,龍神大人。那個人類雖已杳無音信、但那個獲得了您龍首玉的神明,已經有了些許線索。”
“哦!不愧是被妖怪奉為賢者的八雲紫,吾就知道汝有這個能力!吾的命定之人終於有音訊了,她現在何處?吾即刻前往尋找。”
“這……現今只知道此人與月之都有些關聯,其具體身份仍需要調查一段時間。”
“大概多久?”
“不會很久,數十年內定會有結果。”
“那就好。雖無法復仇,但能找到有緣人亦算了卻吾一樁心愿。倒是汝,這幾天好像在搞什麼大動作?
“您是指?”
“吾感受到了神明之力在整個幻想鄉中肆虐,雖然吾也暗中出手進行了制止、但同時又察覺到有好幾股神力也在防禦和護衛着……僅數百年時間,這片土地已經開始卧虎藏龍了?”
“並非如此,其實那些神明多半是與您類似、興之所至在此遊玩,她們也只是憑着對幻想鄉的愛惜而出手,並非出自我的刻意安排。”
“哈,紫你這麼講,我可就不怎麼信了,”在一旁觀察兩人許久的、自稱“仙人·茨華仙”的茨木華扇開口道,“或許這些神明真的是暫留、但紫應該是算到了這點、才會選擇在這種時刻引發異變吧?只要這些「路過」的強大神明之中有一兩位不去坐視神力肆虐而出手相助、就不會讓事情發展到最壞狀況吧?”
“唔,怎麼說呢,”八雲紫攤手,“這畢竟是很少有的機會……小靈夢身上的隱患一日不根除,其對她自身、對幻想鄉的威脅都會讓我寢食不安。”
一發彈幕擊中八雲紫的後腦,強大的衝擊讓她的身體往前歪了一下。
“誰也沒求你做這種事吧?”靈夢不滿的語氣從一旁傳來,“正常來說不應該先把實情告訴我和老師才對嗎?”
“那是因為有很多顧慮……”
“顧慮到那個永遠亭的公主大人?我可是知道的哦,那個公主可是對我們家老師惦記很久了,難道紫也是站在那一邊的嗎?”
“冤枉啊,我可從頭到尾都是小靈夢這邊的。”
“那麼結果呢?如果是我和老師就此相親相愛地度過了下半生、我倒也不是不能原諒紫你的自作主張,可老師現在又在哪裏呢?”
“那個……”
“就這麼決定了,現在就去找老師回來。”
說著,靈夢從玄關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塵土,整理了一下髮飾。
“等等靈夢,今天才……”
“我知道,今天是第五天,距離老師回來還有一天零七個時辰。”
“但不能這麼等着了,為了保衛老師的貞操,我不得不化身修羅——”
『咕嘰——咳咳——』
一邊喝着酒、一邊試圖從幾人的對話中理解事情經過的龍神忽然被嗆到、酒從鼻孔中倒流了出來。
眼見沒人注意她,趕忙悄悄地擦拭掉。
“『作為向你和靈夢小姐提供幫助的報酬、就來和私生小孩吧——』”
“那個傢伙逮到這種機會,絕對會提出這種要求!何等的令人羨……令人不齒!”
“嘖,靈夢啊,平日裏你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悠閑樣子、結果一提到這個人類就變得充滿執念,”一旁默默飲酒的伊吹萃香終於開口,“所謂『羈絆』,可從來都不是一個褒義詞啊,遲早有一天會成為靈夢你的致命弱點。”
“啊,所以呢?那又如何?”
“嘖,當我沒說好了。”伊吹萃香聳了聳肩,繼續嘬起酒葫蘆。
八雲紫起身,來到靈夢身邊,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向下——
“總之先坐下,”八雲紫聲音溫和,“小靈夢,你有沒有一種感覺,這幾日來心中的煩躁比之以前多了很多?”
“哈?老師現在可是還在永遠亭,你覺得我能……”
“雖然你家老師確實經常四處沾花惹草、但這並不是現今才知道的事吧?為什麼會忽然變得暴躁和衝動呢,有想過什麼原因嗎?”
“所以都說了是因為……”
“靈夢,你不覺得你的攻擊性變得比之前更高了嗎?”
靈夢終於安分地坐回蒲團上不再掙紮起身,想了想,問道:
“紫,你是想說……”
“嗯,的確、你成功壓制了禍津神人格並將其退治了,但仍然受到了她的影響。雖然更多的是她受到了你的影響、但現今主導這具身體的是你而不是她。”
靈夢下意識地縷着左鬢的束髮,那紅色飾帶間仍是熟悉的黑色頭髮,而非被禍津神憑依時變化出的白髮。
“但她不是已經……”
“靈夢,還記得『泰山府君祭』嗎?”
“……”
“那本是將「以命抵命」作為條件,由人類所創的禁忌術式,這個你應該清楚吧?”
“嗯,我並沒有後悔那麼做。”
“你的老師因此復生、但你卻並未死亡,可知這是何故?”
“神明的力量。”
“沒錯,雖然那時你並不自知、當時你的確是以『神明』的身份施展了咒術,自此便埋下了禍津神之患。”
“那時我的白髮也是因此緣故吧?”靈夢表情平淡,看來也早就有自己的思慮了。
“嗯,正是如此,”八雲紫俯下身子,平時着靈夢的雙眼,“雖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揣度、小靈夢你,該不會還在想着,如果莫茗再有什麼萬一,你還會去使用那個術式吧?”
“……”靈夢與八雲紫對視,表情平靜,但卻沒有回應。
“這份力量如今仍不屬於你,靈夢,”八雲紫嚴肅道,“如果對它產生依賴、下一次就不會再這麼簡單了。”
“我明白了,『境界』的修習我不會鬆懈、直到能夠完全掌握這份力量為止,”靈夢回以表情嚴肅的點頭,“但是,這和我現在要去接老師回來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八雲紫聞言露出微笑,“我不是說過嗎,我可是站在小靈夢這邊的。”
“所以紫你不該聲援我的行動才對嗎?”
“相反,我必須阻止你因一時衝動行事而留下的禍患。”
“什麼意思?”
“名不正,則言不順,”八雲紫豎起一根手指,“與永遠亭約定的時間尚未到期,現在前去、等同於由你這邊率先打破了約定……小靈夢,你今後將在與那個名為『蓬萊山輝夜』的公主殿下的較量中落於下風。”
靈夢面色不郁,不由得抓了抓頭髮。
“在與那個公主殿下的對峙當中,小靈夢你有天然的優勢,但若因此便怠惰傲慢,可是會被那個公主殿下抓住破綻的哦?”
“算了,我知道了。”把剛才起就握在手中的御幣丟到了一邊,重新端起茶杯細細品味,目光出神、彷彿再次陷入沉思。
八雲紫見狀,微笑點頭,坐回了適才酒會中的位置。
“近來忙得太久——偷得浮生半日閑,當喝個痛快才對。”八雲紫奪過萃香喝到一半的酒葫蘆,往自己的碗中添滿。
伊吹萃香倒是不以為意,看向一邊半晌沒有說話、彷彿仙人入定一般的茨木華扇。
“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華扇,有時間可以回……嗚嗚——”
話沒說話,被一邊的茨華仙用左手封了口。
“哈、哈哈哈,我乃修行之人,四海為家,過往之事不必再提。”
掙扎着撥開華扇的手臂,伊吹萃香神情憂鬱地嘆息一聲:
“你們啊,真是變得越來越沒趣了,”接過八雲紫遞還回來的酒葫蘆,盯着發了會呆,忽然又笑了出來,“還是靈夢好玩。”
說著把酒葫蘆丟給了一邊仍在沉思的博麗靈夢。
卻砸到了她的腦袋上。
靈夢瞪了萃香一眼,拾起酒葫蘆,往茶杯中添滿美酒。
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酒葫蘆丟了回去。
伊吹萃香忽然想到了什麼,看向茨木華扇問道:
“使用神明的力量會讓自身出現變化、是很常見嗎?”
還當這位老友又要問什麼,聽到這種問題,仙人小姐內心稍安。
“是的,激發體內潛藏的力量,偶爾是會出現身體狀況的異變,並不是罕見的狀況。”
“咦,發生變化是正常的嗎?”伊吹萃香灌了口酒,“那麼,會讓胸變大嗎?”
“咳、咳咳咳……”靈夢放下茶杯,從兜中取出手帕,皺着眉頭擦拭袖口。
靈夢眼瞼低垂,看了看自己,然後餘光向瞟向八雲紫和茨木華扇,面色凝重,隨即有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伊吹萃香與白龍,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怎麼,萃香你也開始關注這方面了?”
“並不,鬼與人類不盡相同,女性魅力什麼的毫無用處,反而會因為太大而干擾到行動——我自己是不太清楚、但經常聽勇儀在喝酒後這麼抱怨,不過說起勇儀,華扇你……嗚嗚——”
“怎麼喝酒還堵不住你的嘴?”
八雲紫笑着搖了搖頭,忽然皺起眉頭,微微側目盯着鳥居下的地方。
靈夢彷彿也在同一時間有所察覺,目光移向了相同位置。
莫茗身着一如既往的神主衣服,不合時宜地出現半身、並緩緩地登上了台階,站在了鳥居下方。
視線掃過酒會中的四人,在白髮的小女孩身上停留了一秒。
隨即越過眾人,看向了靈夢。
“我回來啦。”
“嗯,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