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母

第五章 阿母

待車駕臨近清瀟院正門,曹貴人看不見皇帝,見駕車張瑁也不說話,心中雖然疑惑,動作卻不敢遲疑,斂服肅衣領着清瀟院宦侍宮女稽首於地,待曹貴人起身後張瑁下車還禮。他倒不是故意為難曹貴人,而是因為皇帝人雖然不在車駕上,車駕卻代表了皇帝,他可不敢阻攔曹貴人行禮。只能等曹貴人行禮完畢才下車還禮道:“貴人,二皇子今天突遭惡疾昏迷不醒,陛下命小臣以輿輦送二皇子回清瀟院。皇子正在輦上,還請貴人待小臣安置好二皇子,陛下處還要小臣去復旨呢?”

曹貴人聽到一半色變,想着梵行是不是不行了,皇帝才急着送他回來,顧不得禮儀三步並作兩步奔到車輦邊上,因着車輦太高,上不去。清瀟院的宦侍這是也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急忙取了矮几墊腳,在張瑁的幫助下將拓拔慎抬下車輦,曹貴人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幾個宮女攙着曹貴人不讓過去。

一番雞飛狗跳之後,總算把拓拔慎送進了他的小寢安置在床上,放下帷幕。關緊四面鏤窗。

曹貴人坐在床邊,拉着拓拔慎的手,眼圈紅紅,只是礙於張瑁在旁不好放聲大哭。張瑁吩咐幾個小宦官搬來幾個碳爐放在離房門六七步的地方,再點燃一些檀香放在床前的香爐中。

看着曹貴人兀自哭泣,好像看不見在場的其他人,張瑁告了罪就出去了。臨走時吩咐兩個親隨宦官留下守在門外。

曹貴人見張瑁走了,踉蹌着關上小寢門,趴在床邊大哭,既為拓拔慎,又為她自己。回想自己進宮已經有五年了,七年來遠離親人,枯守宮禁,與家人連音訊也不得通。心裏便有千言萬語也只能藏着。四年前得太后召見,將已故張嬪的兒子交給他撫養。從那一天開始,她就把這個皇子當做親子看待,一來也有個慰藉,彌補了沒有子女的遺憾,二來也想着將來封了王出了宮,也能接自己出這個富貴囚籠,與家人團聚。

為了和這個寄子親近,她幾乎每天都去和他說話,說一些她的家人,聊一些宮外的趣事,用了兩個月才得以和睦親近,四年親情,已與生身母子無異,沒想到如今突遭變故,想到這裏更添悲情,痛哭不止。

拓拔慎聽着曹貴人的哭泣聲和喃喃囈語,不知道現在該不該醒,要不要實話實說,說多少。想了想,為了不讓阿姨(注1)過於擔心,還是告訴她一些心裏的想法。

拓拔慎做好決定,睜開眼,看見曹貴人趴在床邊,面上的淡妝也被眼淚衝出了幾道痕迹,烏黑的頭髮也有些散亂,心中升起一股歉疚感。

拓拔慎伸手輕握住曹貴人的手,小聲叫一聲:“阿母”。

一聲“阿母”驚醒了正在痛哭的曹貴人,她抬起頭,看着拓拔慎,一把抓住他的手:“梵行……”坐起身抱起拓拔慎問道:“有哪裏不適?快與阿姨說,可驚嚇煞我。”捏着他的手不放,:“陸光日日跟隨你身邊,怎麼如此無用。必要重重懲他。”說完盯着拓拔慎的眼睛,聲音輕緩道:“還有,以後莫要再叫‘阿母’了,知道嗎?若是叫人聽去傳開了怎麼得了?”

拓拔慎對視着曹貴人的眼神,體會到了她對自己的關心,點頭道:“嗯!我記着了,阿姨。”

曹貴人笑道:“記得就好。”感覺好似“阿母”已經叫了好些年似的。

拓拔慎獃獃的看着曹姨,一時間覺得曹姨從沒有像今天,此時此刻這麼溫柔美麗。

想起今天拓拔慎的急症,曹貴人又不由緊張起來,問道:“梵行,今日早間尚好,怎麼一個時辰不到就有了急症,陛下遣張內行送你回清瀟院,真真嚇煞我。你現在雖然醒了,阿姨不知究竟怎麼能安心,你在這等會兒,阿姨這就派人去延請張太醫來。”說罷就起身要出去。

拓拔慎又不是真的有病在身,請太醫不在這一時半刻。還是先把這件事向曹姨和盤托出,也好對對口風。

拓拔慎伸手拉住曹貴人的衣襟:“阿姨,兒還有下情要說,先不要去找太醫。”

拓拔慎拉着曹貴人,把思賢門的事說了一遍,也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曹貴人。

“你做的對,太后剛剛駕崩,這個時候如果因為作事不謹慎讓陛下有了誤會,對你日後很不利。我們也不去希求那太子的位置,人主雖然尊貴,也要量力而為,若是貪求太多,反倒是禍非福了。”曹貴人給拓拔慎整理着髮辮,說道。

“嗯,恂兄自幼在太後身邊長大,又列序兄長,不是一般皇子可比,當初其母便是以朝例賜死,當年便追尊皇后,若無大變故,太子尊位就是他的。何苦引發他的敵意。”

“正是,你能明白這些,可見史書沒有記在了心裏。歷代宮闈之禍,多少人是不明知足常樂的道理而起!只是,我們雖然不去圖那太子的位置,也不能因此就刻意疏遠大皇子,免得別人以為你對他心有異見。”

正說話間,聽見門外有爭執聲,好像是有宮女和張內行留下的兩個宦官起了爭執。

曹貴人起身擦了擦眼睛,稍稍整理一下,扶正鳳釵,拉開房門,跨出房門,看見左階下自己的侍女劉芹荷正在與兩個宦官理論。

“阿荷,派人去太官(負責宮中飲食的官署,職事大致相當於後來的尚食局。)取些熱羊羹來,二皇子已經醒了,你就不要留這裏了,去太醫署請下張令來。”

這句話比千言萬語都管用,劉芹荷驚喜非常,本來面帶愁色的她此刻春光滿面,喜道:“婢......婢子這就去。”,正待轉身時又說道:“貴人,大皇子,三皇子都來了,在正堂呢,婢子吩咐了姊妹們侍奉着,這才來稟告貴人。”

拓跋慎在裏面也聽見了劉芹荷的話,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這剛剛還說到拓跋恂呢,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順帶着還有拓跋恪。

說起這兩兄弟,比較起來,拓跋慎還是更欣賞老三拓跋恪,總體上老三是個乖孩子,雖然已經開蒙兩年,學識現在還不多。他的外母家雖然是來自高麗,頗為平城權貴輕視,但是母親高照容卻頗通經史詩書,在宮中被稱為才女。大概是受到母親影響,拓跋恪也喜歡讀書,再加上母親教導增益,還能寫一些淺詩,有時候還拿來給拓跋慎看,所以兩兄弟見面的時間遠比拓跋恂多很多。

至於拓跋恂,用孔夫子的話說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拓跋恂跟在太後身邊的時間也不知道學到些什麼。太后本人年輕時就跟着姑姑,太武帝左昭儀馮氏學習,可以說是通漢學經義,雖然說不得多高深,但這些才學也是能讓她在今上元年以來執政期間進行班祿,均田,三長諸事的思想來源。拓跋恂有這樣的條件,本來該力求上進才是,卻不知道為何貪頑成性,啟蒙多年依然不好讀書,太后曾經還委派幾個中書學(北魏最高學府,前身即太學)博士來教導他,可能是天分所限,一直學無所成。時間長了,倒是對經義文史漢學產生了不少敵意,多次與其他權貴子弟譏嘲漢學為迂腐禍國之道,自號族人控弦百萬,揮鞭持刀,驅漢子有如犬馬云云。這些話雖然是私下說的,卻躲不過隔牆之耳,因此受了太后一頓杖打餓飯。

拓跋恪來看他,他還能理解,畢竟是經常來往的兄弟,拓跋恂的到來他就不懂了,他和拓跋恂只能算是點頭之交,很少說話。怎麼突然就來了,他可不覺得拓跋恂有友悌之心。那是南蠻才有的的東西。

既然來了客人,就不能接着裝了,否則真成了有病在身了。再者,剛剛用了皇帝的車駕,還得過去致意才好,父慈子孝嘛!

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裝,梳理一下髮辮,把衣服的左衽處拉平,束緊衣帶,剛剛繞過屏風,分開珠簾就看見曹姨進來。

“阿姨,既是大兄,三弟到了,兒就先去見他們。大兄性急,不能讓他久等。”

曹貴人走上前來給拓跋慎正了一下衣領,前後看了一下道:“嗯,去吧,雖然不用刻意結交他們,也不好得罪了他們,你大兄想是受了誰的指點來的吧?以前可是一年也未必回來一次。我已經吩咐阿荷準備了蜜水和酪漿。至於你的茗茶,還得你自己操勞。”說到這裏輕笑了起來。平城權貴都飲酪漿,只有拓跋慎飲茶,且與南朝的加料茶不一樣。被平城權貴階層視為怪癖,數次被人當面請教原因,拓跋慎都是笑而不語。

拓跋慎出了寢室,前廳離他的寢室也不遠,片刻功夫就能到,拓跋慎特意在牆角邊隔着窗戶看了一下,拓跋恂坐在正廳右邊的矮床上,沒看到拓跋恪,想來在左邊。

來到正門口附近,特意加重腳步聲,好讓他們二人能聽見,這也是打招呼的一種方式。

拓跋恪和拓跋恂雖然是相約一起來的,但是也因為和拓跋恂不怎麼來往,所以也沒有過多交談,他性子有些沉悶,一般關係不親近的人不主動問話,他很少主動開口。拓跋恂不說話,他也沉默相待,兩個人坐在正廳里,雖然還有幾個侍女在旁,卻都感到不自在,一個人兩眼放空盯着地面,好像地上有個洞,一個手拿蜜水,時而抿一下驅趕尷尬,偶爾不經意對視一下立馬偏過頭。心中盼着拓跋慎趕緊來的想法越來越強烈。旁邊的侍女看着這一幕只能強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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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北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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