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回京
柳易帶着人馬下山與秦揚的人匯合。
阿木在屋頂上遠遠地就見了後山湧出了大批人馬,與向雲一樣,他發覺中計了,他看着秦揚被他激怒的樣子神色沉了沉。
此時雖然還不見得會敗,但既人已被他們救走,這凡院又被發現已沒有再隱藏的必要,再打下去只會添加無謂的傷亡。
因此他當即立斷不再戀戰,三箭連發射下了要衝上來的敵人後,他便吹了聲響亮的口哨招呼剩餘的人馬撤退。
而秦揚雖然惱怒,卻也並不打算追擊敗將,看着阿木帶着人馬撤退,他笑了一聲,這小子倒是挺懂得觀形勢,他們此番的目的只是為了救出蕭姑娘,既然目的已達到,他們又火燒了蘇達永的府第,實在已是人生一大快事,便放這阿木小子一馬又如何?
因此在天光大亮時,戰鬥已經結束了,秦揚和宋楷主動留下清理現場。
把燒着的房屋撲滅,以免燒到後山連綿開了牽累到附近的百姓,又把凡院前前後後的搜了個遍,把己方死傷的人數與敵方死傷的人數清點,救的救埋的埋,恰好又在凡院中找到了個大夫,秦揚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就將他強硬扣留了下來治理傷患。
雪早已下停了,園子裏的樹木卻仍是光禿禿的,若是在頌國,這時候的樹上已經抽出嫩芽了罷。
兩個月過去了,原來她已經離開了頌國這麼久,也不知道家中現在怎麼樣了?范采清她們想必也已經回了崔百城。她望着蕭冷的園子,微微有些失神。
柳易從外面走進來,看見她出神地倚靠在窗邊,眉頭便微微蹙了蹙,這時候雖是初春,可是晉國的天氣仍是寒冷徹骨,她的病才剛好,如何能這般吹得了風?
走過去他輕嘆了口氣牽着她的手往裏走,蕭知秋也任由着隨着他進去。
兩人坐了下來,然後他端凝了她片刻,輕聲說道:“馬車在門外已經準備好了,沒什麼事情,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蕭知秋望着他,一時無言。
距離那天的戰鬥已經過去了七八天,她身上的病已經養好,唐寂的一些小傷也都痊癒了,而在這七八天裏,柳易還進宮去見了幾次晉王趙術。
蘇達永果然不出所料,在虎城起兵造反,他之所以選擇對趙國的丹陽發起攻擊,原因除了丹陽的地理位置易守難攻外,更因為守衛虎城的令狐亮將軍、平武的節度使萬海清都是一直跟隨他的人。
所以當秦揚放火燒了他的十威侯爺府與凡院的消息傳到他手上后,他就已經明白一切,不再猶豫,一面令萬海清領兵二十萬取睢城,目標直擊晉國王宮,而他自己則不變原意,帶領二十萬兵馬進攻丹陽,繼續他的復仇大業。
趙術早就料想到他會有造反的舉動,他手上的兵權過重,那些武將又有大半都是經他手提拔上來的,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但幸好,在這個節骨眼上,頌國、晉國、趙國已經達成了一致的協議,共同剷除蘇達永這個憂患。
三國由柳易作紐帶進行談判,為趙術送來了趙國與頌國的書信,以三國十年不交戰的合約與趙晉兩國對頌國作出一系列的交易條件,順利地促成了這次的三國聯手合作,剷除蘇達永這個符國的舊子民。
而秦樊手上的二十萬人馬也早在半途就改了道迎上了萬海亮的二十萬兵馬,如今在睢城兩方是激戰正烈,而趙國的三十萬大軍亦早已預備好了兵糧、擂木炮石、箭弩刀槍在丹陽城死防嚴守,即使蘇達永的兵馬一旦破城成功,那麼峽谷里所預備的一切,也亦將會成為蘇達永葬身丹陽的陪葬品。
所以蘇達永此刻的造反當真是不成則已,一成要麼就是晉國易了國姓,趙國也有丟城陷池的危險,要麼就是他自己葬身丹陽,被趙國與晉國聯手擊敗。
他雖分受兩面夾擊,但他手上的兵將與令狐亮萬海清手上的兵將相結合兵馬人數之多亦是不容小覷的。
所以說這一戰,當真是兇險萬分。
若不是崔山元老謀深道想得深遠,又有柳易寫了加急情報說服了頌王與頌國的大臣,拿到了協議的認可,趙術與秦樊也聯手同心合作,恐怕這一次蘇達永製造的危機也沒那麼容易過得了。
而對於頌國來說,達成這個協議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蘇達永是個比趙術更難對付的,他是晉國的十威侯爺,戰功赫赫,匹勇強悍,即使是頌國曆經百戰的梁將軍對上他,也不敢掉以輕心小瞧了他,所以對比打破如今尚算穩定的局面,對於剛達成和親的三國來說,自然是保持現狀更加穩當。
柳易不負重望,他以他的才智敏捷,為趙晉兩國解除了這次的嚴重危機,又為頌國收穫了更多的利益,畢竟那條約里上等戰馬是頌國一直以來都很頭疼的事情,想必回到頌國后,他的名氣必定更上一層,而鎮國公府的地位亦是更讓人高不可攀。
凝望着他,蕭知秋微微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將心中的心事與他說出。
兩個月的被擄經歷,與當初只是被秦揚擄去了半天,就已經傳得滿城風雨相比,這兩個月,又有誰會相信她的清白?雖說清者自清,可畢竟人言亦可畏,鎮國公府更是注重這些臉面的東西。
當初的親事,柳易的祖母與母親都是極力反對,所以才會有柳易寫書信退婚之事,現如今,情況只會更糟,即使柳易仍是一力護她在後,可沒有經過他家中長輩的同意,她又如何能順順利利嫁與他與他共此一生?
“在想什麼?”柳易說道。
“回去以後……我們該怎麼辦?”她輕垂了眉眼。
以前她覺得清者自清沒必要跟世人解釋太多,可如今,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的心境變了,這不是自由戀愛的時代,本就是門不當戶不對,如今再添了這些事情,可想也知,鎮國公府的偏見不是簡單可以化解的。
她是覺得,這一次,在世人眼中,原本就配上他的她是更配不上他了。
柳易望着她,其實這些天,他也察覺出來她的情緒有些低落,除了剛找回她的那兩天,這幾天她就一直有意無意地躲避着他,他用手輕輕撫着她的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他語氣並不凝重:
“這次我立了功,回去以後王上肯定會賞賜我,我正好可以請求王上為我們賜婚。”
蕭知秋不由抬眼看着他:“賜婚?”
她有些詫異,看着他,她心裏的情緒當真是複雜得難以表達,從被救到現在,雖然他從沒懷疑過她與唐寂,她亦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她很感激他的信任,可是就這樣請求王上賜婚,還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是當真喜歡她非她不可,還是只是因為這次的事件而對她更加歉疚?本為她並不這麼想,只是認為,她和他的感情時日尚短……她反而有些不敢肯定,是愧疚還是情深?
柳易伸手替她拭去她臉上掉落的一顆淚珠,看着她低垂着眼瞼心事重重的樣子,道:“你不要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我柳易此生認定了你,就是認定了你,不管是誰,都不要妄想我會和你分開,包括你,即使是你想要退縮,我也不會放開你的。”
她抬眼看他。
“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娶,所以如果你不肯嫁與我,那我也就只好孑然一身了。”他道。
看着他此時似喟嘆似承諾的神色,不知為何,她的心裏反而感到更是難過了。
以前或許是她想得太簡單,認為只要她和他相愛就一定能衝破各種的阻礙困難。
可經過被蘇達永的被擄以後,她才想到,如果不能得到他家中人的肯定認可與祝福,即使是成親了,可婚後的生活會否能過得如她所想的平靜安穩?
她看着他此時的神色,終究還是把心裏的那些不安按下,勉強笑了一笑。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情還可以有一段時間可以再思考清楚,從晉國回去,慢走的話也需一個月的時間,只是她望着他,或許是心裏的不安作崇,她終是出聲問道:
“柳易,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以前她沒問過他這個,甚至在他跟她說的那個時候,她還並沒有想過她將來會去與他怎麼樣。
可現在感情一波三折,她才覺得有些不明白,京都有那麼多的女子,各種才情品性的都有,配得上鎮國公府的人家也不少,他既與她寫了退婚書,又為什麼要反悔,他為什麼莫名地就喜歡她了呢?
柳易有好半晌都沒出聲,望着她,他知道經此一事後,她可能沒辦法在短時間內信任他想娶她是他的真心,所以他心裏有些黯然,是這次的事情令她的心對他隔開了距離。
他只是就這麼看着她,然後問道:“那你呢?你又為什麼會喜歡上我?我曾經與你退過婚,令你被世人嘲笑過,還兩次連累了你,你又為什麼直到現在還要喜歡我?”
蕭知秋微微一怔,並沒有想到他會反過來問她。
但她低頭想想,也承認感情確是很奇妙的事情,她並沒有意識到是在什麼時候喜歡上的他,而又為什麼喜歡他,只是此時此刻,她知道她的心裏有他,在乎他,所以才會有患得患失與胡思亂想的心神不寧。
就如同跟唐寂在一起的這一個多月里,她心心念念縈繞在腦海里的仍是他,想他必會來救她,想他會不會遇到危險?只要想到他,哪怕再難,她也覺得可以等待得下去。
所以感情,是不問為什麼,誰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在千萬人中只單看上了一個他,只或許在某一刻,他落進了她眼裏,她對他上了心,就容不進別的人了。
就像此刻,她看着他的眼裏,她能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沒有懷疑,沒有否定,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那裏面傳達給她的意思,那就是,此時此刻,這個人的眼裏心裏,滿滿的都只有她。
她眼眶微潤,靠進他懷裏,她低聲問他:“柳易,你將來會不會後悔?會不會後悔娶了我?”
柳易想這一刻已經很久了,有好幾天了,他想跟她說說心裏話,可她總避開他的眼神,所以此時她的主動,令他鬆了一口氣。
雙手微微摟緊,他只感受到他的心早已被她填得滿滿的了,叫他怎麼會後悔?
“我真的很後悔,在我跟你定親的這十年裏,竟沒有想過早一點去認識你,若是早點相遇,你現在或許早已經成為了我的妻子,所以現在這一切的波瀾,只是命運對我的一些懲罰,在那天,我也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了這些日子以來的苦,所以你現在的忐忑不定,對我的不信任,亦是上蒼對我處出的懲罰。”
蕭知秋聽着已微微脫開他的懷抱,轉而飽含着複雜情緒抬眼望着他,他真的這樣想?
一重一重的山,一程一程的路,進入了頌國的境內,潛伏的危機基本就已經解除了,一行人的心境由開始的還有些擔憂轉而享受起路上的美景來。
樹上的嫩芽雖然才剛剛開始抽出,但春的氣息已經遍灑各處。
那綠草冒出淺淺的一層,顯得可愛,那山林里有了青色的點綴,不再單調,那湖水清可見底魚兒在底下嬉戲游來,又是那樣的活潑,一切的一切都顯出了生機勃勃、春意盎然,使人的心情也不禁跟着放鬆輕快起來。
這天,正好經過一個小鎮,眾人找了一家客棧休息吃飯。
客棧里南來北往行商的人很多,眾人都是見識過世面的,客棧里誰進來誰出去也不會有誰大驚小怪,但蕭知秋一行人走進客棧時,客棧里的眾人還是被驚艷到了,明顯說話聲小了下來,眼睛全都不由自主地往他們這群人身上瞧。
也難怪他們,雖然走南闖北的做生意,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見識到這樣一群容貌英俊又明顯家世不俗的人,而且這麼多英俊的男子,中間卻又只圍着一個美貌女子,也不得不讓人暇思,這些人都是什麼身份?
“阿善,吃飯。”坐在靠窗的一邊,有兩個女人,一老一少,老的頭髮雖然略白,但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華,而且氣度超過一般的老人家,有種平穩不疾不徐的心境流露出來。
而那叫阿善的少女也大概十六七歲,身材高挑,容貌也頗有姿色,此刻看着那走進來的一行人,眼裏好奇之中亦有略略打量探究的意思。
這些人都是什麼人?她的目光不禁最後落在那個年輕女子身上。
然後阿善問道:“姑姑,你看他們的馬車很是講究,會不會跟我們是同路,要去京城的?”
將白依剛才也看見了那輛馬車,確實是很華麗,阿善在這之前一直居住在山谷里,對世俗之事難免樣樣都覺得新鮮好奇,而這樣一輛華麗的馬車,以及這樣一群英俊漂亮的年輕男女,也難怪會引起阿善的注意。
“興許吧,我們先吃飯,吃完飯還要繼續趕路呢。”將白依收回視線,並沒想多說什麼。
她這一趟出谷,只是想去完結一些事情,左虞陽給她傳書,她也沒想到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妹妹的性子還是那樣偏激。
她帶着阿善來頌國,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情。
畢竟當年,若不是她和左虞陽都走了,將白芷也不會一直到現在都還是放不下這件事情,到如今,竟還是冥頑不寧,她的心壓抑得太久了,解鈴還須繫鈴人。
她們的事情,還是要見上一面才能完結。畢竟人也老了,她們姐妹之間這麼多年沒見,再不見就沒有機會了。
她想想,也覺得這一趟是非出來不可。
而且考慮到也該讓阿善多出來走走,在山谷里除了和山下的那些人家偶爾來往之外也沒別的事兒了,阿善也大了,將來她去了,總放心不下她一個人。
將白依想着便微微有些出神了,而阿善見姑姑這個樣子,也知道她定是又想到那封書信上的事情去了,便沒打擾她,而又再次地將眼神轉向那個年輕女子身上。
大概是這眼神太過直接,旁的人多是偷偷打量幾眼的,所以當感受到有處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時,蕭知秋便不由抬眼去看那人。
而阿善也沒想到她會抬眼看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其實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真的是很好奇,但想想自己這樣也確實不太好,便只好朝她友善地笑了笑。
蕭知秋向來是人對她友善,她亦對人友善,因此雖然覺得不太自在,但還是向她點頭微笑回了個禮。
柳易見了便朝阿善督去一眼,然後在那老人家臉上也停留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說道:“這幾天有些下雨,天氣又陰寒下來了,我看馬車裏也不夠暖和,已經叫人去買了些銀絲炭,放在車上你也好舒服一些。”
她的病雖然養好了,但身體還是消瘦了許多,柳易還是不敢大意。
蕭知秋微微一笑:“好,你們在外面騎馬,也很冷,現在也沒什麼危險了,不如你們都上馬車來坐坐,連路奔波,你們也都累了,還是要注意身體。”
宋楷笑道:“我就不坐馬車了,這路上景色難得一見,路途也不趕,慢慢悠悠地騎着馬,倒是也有些趣味,以後回想起來這路途上的景色,也有個念想。”
“我也算了,你也知道,我是經常到處走的人,騎馬也慣了,你不用擔心我。”凌殊笑道,看着唐寂:“你呢,做慣了富貴王爺,這兩個月又是吃盡了苦頭,要不然也給你弄輛馬車來坐坐?放心,沒人笑話你。”
唐寂現如今也與他們幾個混熟了些,對凌殊的這調侃自是一笑:“你以為這喜歡四處行走的人只有你,你到京城以後打聽打聽,我寧王是否常年呆在京中?這三五個月不見人影,也是常事。”
凌殊笑道:“哦,那倒是有些意思了,要不,咱們以後結個伴,到江南走走?”
唐寂挑眉:“有何不可?江南佳麗眾多,正好可以散散心。”
眾人聽了不由一笑,連柳易的嘴角也帶了一絲笑意,此情此景,彼此消除了之前的一些敵意,倒也顯得難得溫馨融洽,畢竟共患難過,又有這半個多月的相處,足以讓他們有時間去了解對方。
飯吃完以後,一行人又繼續上路了,只是行沒多久,便見前面一輛馬車擋了道,似乎是馬車出了什麼問題。
“姑姑,有人來了。”
阿善看着正朝着她們緩緩而來的那群人,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竟隱隱有些期待,其實這一群人若真是跟她們同路,她倒是真的挺想和他們一起走的,畢竟人多也熱鬧一點嘛。
“你們的馬車怎麼了?需要幫忙嗎?”唐寂拉着韁繩在她們馬車邊停下,詢問道。
將白依抬眼看着唐寂,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有些莫名的熟悉,這種熟悉讓她覺得有那麼一絲故人的感覺。
“大概很快就修好了,不好意思,擔誤你們行路了。”將白依不急不緩地說道,然後回頭看了看騎在馬上的幾個少年人。
真是個個都相貌堂堂,舉止不俗,就這樣的風采氣度,也不知道是哪些人家能教出來這麼優秀的孩子,她看着身邊的阿善,心想也難怪阿善會被他們吸引到了。
唐寂便不再問什麼,調轉馬頭重走了回去。
又等了一會兒,馬車修好了,兩行人便一同上路,阿善偶爾揭開車簾往後看看,總能看到他們不緊不慢地跟着一段距離,便不由微微笑了笑。
這天中午時分,眾人已行到了大昭寺附近,眼看着就要到家了,眾人的心思都不免有些低沉,這一進京,想必又是漫天的閑言碎語,知秋一個姑娘家失蹤了兩個月,哪怕什麼事也沒有,可又怎麼解釋得清呢?
而蕭知秋的心情也是越近京就越是沉重,她的思想很是茅盾,回到京城就可以回家報個平安了,可然後呢,她又能怎麼做?至於柳易說的想讓頌王賜婚的事情,她到現在也還不敢回復他。
所以眼見大昭寺就在跟前,眾人為了求個心安,便決定在這裏停留一下,進去拜佛吃個齋飯,調劑一下有些緊張的心情。
將白依與左虞陽約好了一家客棧,並沒有作停留,而是直接往京城裏去了,阿善在馬車上看見他們調頭往大昭寺去了,心裏頗有些失落落的。
這一路上,雖然他們並沒深交,可是畢竟同路,稍作休息時也曾交談過幾句,阿善覺得他們人都很好很有趣,尤其是那個穿青色錦衣的男子,風趣又有談吐,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吃過齋飯後,蕭知秋便在寺廟的菩提樹下坐着。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寺廟,當初,秦樊的人便是在這裏擄走了她,也是在這裏,她遇上了柳易,還跟柳易的母親鎮國公夫人有過一次很不愉快的談話。
她的手微微握緊,想着每一次見到鎮國公夫人的情形,便不由得心上又沉了一分。
柳易站在台階上,看着她半晌,然後走了過去。
“柳易,”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蕭知秋並沒回頭,她說道:“賜婚的事情可不可以再等等?我不想讓別人以為,我是抓住了這件事情要你負責的,再給我一段時間好不好?”
話說出來好一會兒,蕭知秋都沒有聽見他的回答,便轉過身去看他,卻看見他一言不發,神色有些冷峻地看着她。
“你就這麼對我沒有自信?”他說道。
蕭知秋微微一怔,隨即不敢再看他,她低垂了眉頭。
她承認,她確實是有些退縮了,因為只要一進京,京都里對她的流言必定傳滿了大街小巷,當初的退婚連崔百城裏的老百姓們都還熱烈談論着,若是這次柳易再去請求賜婚,豈不更惹人非議?
“知秋,我希望你信任我,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家中的事情,確實可能會有阻撓,但如果因為阻撓,你就要放棄我嗎?”
蕭知秋抬頭看着他:“可我不希望得不到你家人的認同,更何況這次的事情,我不想讓你的家裏人認為,是我在要你負責任,我只是希望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努力去得到她們的喜歡。”
“柳易,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請求王上賜婚,不也是因為,怕經過這次的事情,如果你沒有抓住機會請求賜婚,我和你,就可能再也不會有可能了,對嗎?”
柳易神色沉沉,看着她,他道:“不對。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不和你一起。請求賜婚,只是因為這樣更快捷一些。”
“我想早一些把你娶進來,不是因為我害怕,而是因為,我想和你一起,這樣就可以更好地保護你。在你被蘇達永擄走的這些日子裏,我每一天都在自責、害怕,你能想像到我的那種恐懼的感受嗎?如果你真出了什麼事情,你叫我怎麼辦?你以為我就會忘了你然後轉頭去娶別的女人嗎?”
他的眼眶赤紅,就好像當日聽到她失蹤的消息一樣,這樣的心情他已不想再體會。
所以當此刻聽到她仍然誤解他想請求賜婚的意圖,即使是向來不易情緒激動的他,也忍不住心緒涌了上來,對她剖白了自己當日慌亂的心境。
蕭知秋望着他赤紅的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紅了眼眶,哪怕現在她已平平安安地站在他面前了,可他的神色卻仍可使她清楚感受到他現存內心的那些害怕與恐懼。
蕭知秋此刻終於可以肯定了,他是,真的,很在乎她。
“對不起,我……我不該這麼胡思亂想。”
她也有些情緒翻湧,所以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明,她只是想得到他家人的認同,可也知道,若是他不請求賜婚,那麼她若想嫁他,是真的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
柳易深深吸了口氣,那些不想再回首的失去她消息的那種感覺令他感到心在糾着疼痛,但幸好,她就在他眼前,所以看着她,他不禁伸手擁了她進懷裏,這種真實的感覺令他慢慢地平復了內心的翻湧。
“答應我,我去請求賜婚,其他的事情,我們慢慢再商量。”他閉着眼嘆道。
這種失而復得的複雜感,令他不想再有任何的閃失,所以賜婚,是最穩妥的辦法。
聽着他的這聲嘆,蕭知秋即使再有擔憂,也都不想再拒絕他了,她微微點了個頭。
將白依帶着阿善剛剛住進了客棧,聽到消息的左虞陽便來了,兩個曾經相愛過的人相見,自是也有一番心酸的感觸,只是都這把年紀了,感觸歸感觸,也沒什麼好尷尬的,這些年雖然彼此都沒見過面,可那種親近感卻仍如當年。
左虞陽和將白依坐下敘舊了一會兒,便帶着將白依和阿善去了鎮國公府。
當將白芷看着也已經頭髮略有些白了的將白依時,人便已經情緒激動得說不出話了,兩人相見,回想起當年的事情,姐妹二人竟然因為同時愛上了同一個男人,便彼此四十餘年不再會面,都不知話一時該從何說起。
將白依的心情也很是激動,她的這個妹妹,事事要強,什麼都要爭個第一最好,也正因為這副性子,才造就了這些年來各人的各奔東西,可如今她也老了,看着她亦有些花白的鬢髮,她便不能不感嘆,真是世事弄人。
若是有重來,她倒寧願當年,她不再出走,把左虞陽讓給她,這樣至少她們和小弟就可以不必再分開了,也不至於小弟如今的報仇之心越發加重。
當情緒平復后,將白依見將白芷眼看着阿善,便笑了笑,道:“這是我收養的孩子,叫阿善,她平時就叫我姑姑,我也讓她叫你一聲姑姑吧。”她說著拉了阿善的手道:“阿善,這是姑娘的親妹妹,你去行禮磕個頭,叫她一聲姑姑吧。”
阿善對他們的事情一概都不了解,只是知道有過那麼一封書信,當接到這封信時,姑姑就帶着她出谷來頌國了。
所以此時阿善聽了姑姑的話,便走了出來,安安靜靜地給面前的這位老人家行了個磕頭禮:“阿善見過姑姑。”
將白芷見阿善年紀十五六歲,又見將白依特意叫她給自己磕個頭,心裏便有了個猜測,她招了招手:“阿善,你過來,叫姑姑瞧瞧你。”
阿善看了一眼將白芷,便垂着眉頭走了過去。
將白芷拉着她的手,仔細地看了看她的五官,然後看了一眼將白依,方才讓人拿了一對貴重的玉佩過來,說道:“這是給你的,你拿着,我要和你姑姑說幾句話,讓人帶你去花園裏走走,可好?”
阿善自然說好,她也感覺到此時的氣氛很是古怪,但她也不便多問,因此拿着玉佩便跟着那老人家身邊的侍女走了出來。
等阿善走出去了,將白芷便問道:“這個阿善是……”
“是小弟的親生女兒,只是剛出生就送來給我撫養了,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將白依也知道瞞不住她,便實話交代了。
將白芷所料不差,便點頭道:“我就知道,她的眼睛像極了小弟,都是那樣的有神靈動,他的復仇之心那樣重,女兒肯定不好帶在身邊,所以送了給你……”
兩人一時無言,談起小弟來,她們兩人都深感到愧疚,若不是她們的當年離開,也不會讓小弟性情大變。
有侍女腳步急急地走了進來,行禮說道:“老夫人,世子回來了。”
將白芷頓時是又喜又有些擔憂,看着將白依,她的雙手微微握緊:“這是我的孫子,他……他去給和親的郡主送嫁去了,沒想到今天正好回來了。”
將白依看着她那神色,竟像四十幾年前那樣的帶着又喜又憂的年輕少女一樣,情緒都帶在臉上,便不由微微有些失笑,說道:“你呀,真是一點都沒變,一遇到你在乎的人,他的所有事情都成了你最緊張關心的事情。”
將白芷微微一怔,回想起自己的這些年,一時也無語反駁。
將白依溫柔地看着她,就像在看年輕時的她,勸道:“其實,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活得高興才是他們最想看到的。”
“你那孫子,他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就像阿善一樣,我帶着她居住在山谷里,即使不讓她出去,可她想去飛的想法就像長了翅膀一樣,誰能管得住?又能管得了多久呢?所以呀,讓他們有自己的天地,讓他們放飛去翱翔,這是他們的人生,沒飛過的鳥是被關在鳥籠子裏的,難道他們還會感激你禁固了他們的自由?你放鬆些,有需要的時候,他們自然會來請教你的。”
將白芷看着她,聽着這番話,她知道,這是她當姐姐對自己最善意的勸告,所以她並沒有感到反感,只是要讓她一時之間去承認自己的錯誤,她還是沒能適應。
柳易穿過假山時,微微頓了下步,看着那裏出了一會兒神,方才提步向前走去。
左虞陽正好和阿善在橋邊看湖水,見了他走來,便笑道:“回來了,一切都還很好吧?”
柳易微微一笑,他剛進府管家就跟他彙報了,大哥柳量已經稍稍能站起來了,這個消息令他寬慰欣喜,所以此時見了左虞陽,便不由心裏帶了感激。
“一切都很順利,我大哥的病,着實讓……讓左先生費心了。”
左虞陽看着他亦笑:“是要去你祖母那兒,她今天有個很重要的客人來了,也許這個客人呀,對你會有些幫助。”
柳易聽了,便看向他身邊站着的阿善:“這位是……”
阿善也些有驚呆了,她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同行了一路的這人,竟然會是那位姑姑的孫子,這個這麼大的府第,居然是他的家?
她有些拘束不安,又有些羞怯,便微微垂了眉。
左虞陽笑道:“這是阿善,你去見了你祖母,就知道你家來了什麼客人了,我帶着阿善在園子裏轉轉,一會兒再跟你說話。”
柳易點頭,然後拱手向他鄭重地行了個禮,便過橋去了。
侍女打着帘子,柳易走進去,沒有驚訝地果然就看見了那位與叫阿善在一起的老人家,他向前跟祖母行禮:“祖母,孫兒回來了。”
將白芷原本是很擔心柳易回來后對她的態度的,可如今看着他一如往日看不出表情的神色,緊張的心情便略略安了回去:“回來了,路上可都還好?進宮去了嗎?”
柳易抬眼看着她,說道:“去了,一切都還順利。”
將白芷張口想跟他打探唐寂和那人的情況,可看着柳易沉靜的神色,卻又什麼都不敢問。
唐寂,若是他有什麼三長兩短,叫她怎麼跟左虞陽他們交代?還有那個人,她看了看柳易的神色,他是救了人還是沒救到?
柳易見祖母神色忐忑,便轉眼去看坐在她左首下的客人:“祖母來客人了?”便對老人家微微點了個頭:“我們路上曾經見過。”
將白芷收起了那些絮亂不安的神緒,轉而看向將白依:“你們見過?路上一起回來的嗎?”
將白依笑道:“是呀,他們好幾個年輕人一起,阿善有了他們同行,人也高興了不少,這孩子缺少同齡的朋友,剛才還有些失落落的呢,若是知道這麼湊巧,她怕是要高興極了。”
好幾個年輕人?那是找到人了嗎?
她看向柳易,心裏也不知是沉重些了還是放心些了,她勉強笑道:“這是我的姐姐,你應該叫她姨奶奶。”
柳易便點頭行了個見長輩的禮:“給姨奶奶請安。”
將白依笑道:“這倒是第一回有人這麼稱呼我。”說著在身上拿出了一對玉鐲子,笑道:“第一回見你,別嫌棄,這對玉鐲子我備了好久的,若是有心上人,可以替我送給她。”
柳易接過她手中的玉鐲子,看着她溫和的神色,想到剛才左虞陽所說的話,便猜出來了一些她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