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飲酒
六福茶樓上，唐寂正在一個人靜靜地喝着悶酒——他在思念着一個人。
他的娘親，也就是蘇達永口中的月素，在他十二歲那年因為常年鬱鬱寡歡而病逝了。
娘親待他極好，性子溫柔隨和，從來沒有跟王府上任何一個人發過脾氣。從小到大，只有娘親一個人待他好，他也只在乎娘親一個人。在王府里，他們是尷尬的存在，可是哪怕有些下人對他們根本說不上尊重，娘親也只不過是一笑置之，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與人為善，然而與人為善又能如何？娘親的好又何曾得到王府那些人的半點憐惜？
他的爹，寧王，敬妻怕妻，對娘親一直避之不及；寧王妃，娘親的存在就是她心口的一根刺，時時刻刻提醒着她她夫君對她的背叛，雖然不曾加害娘親，但一神一色皆是厭惡；而他，雖然沒有被忽視教導不理，但爹，卻是從小到大連一個擁抱都不敢給他，他每次都隔着書房雕花的窗欞看到他的爹擁抱着大哥遠去，聽着大哥開心的講着今天如何又得到老師的稱讚。
他的心也曾在流淚，也曾在受傷。
他一直都在羨慕大哥，甚至有一段時間十分嫉妒大哥，但他卻不敢將情緒流露於臉上。
他習慣於將他的傷口藏起來，表面上玩世不恭，不學無術，爹對他搖頭從來不抱任何期望，反正在他心裏，只有大哥的優秀才是最重要的，他如何學習，根本無關緊要；但對寧王妃來說，他的不爭氣，卻是對娘親最痛快的報復，她不屑於對娘親說任何話，他每次都能看到寧王妃眼裏對他們那種如同蒼蠅的鄙視與不屑。
王府的下人因為王妃的態度一直將他們視如空氣，連下人都不屑停步出口相譏。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那樣最好，沒人打擾他的娘親靜養最好——既然人人都希望他這個庶子沒出息，那他就表現得沒出息就好了。
娘親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裏，卻也只是摟着他坐在閣樓的高處看向遠方，每次都能看得入神，也能看着看上一整天不說話。
那時的他根本不明白娘親在想什麼，可是他不會問，因為他知道問了娘親也不會說，問了娘親會傷心出神。他不想看見娘親傷心，更不想因此而難過。
也許娘親無人可說心裏話，她偶爾也會拿筆在他的宣紙上寫些什麼，不過寫完后都鎖了起來。她的身體日漸消瘦，卻從來不叫大夫來看，娘親說她就是大夫，她清楚自己的身體。
或許是不忍她走後，他的內心太寂寞無人陪伴，所以娘親開始願意跟他講一些她過去的往事給他聽。
他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將白芷、將白依、將雲凡、左虞陽這些人都是娘親在心裏一直牽挂着的人。
然而就是這個娘親心裏最重要的人卻將她的一生都葬送了。
唐寂想到這裏，譏誚地輕笑了一聲，拿起酒壺再為自己斟上一杯，看着酒杯，他苦笑：”酒入愁腸，真能解愁么？若能，就讓我醉死好了！“他仰頭一喝口下，待放下酒杯再斟，卻見蕭知秋的身影出現在街道上。
唐寂微思，還是叫了一聲：”知秋。“
蕭知秋也只是出來聽聽消息，聽到喊聲，往樓上看去時卻是唐寂，她微微點頭表示回應。
唐寂看着她勉強扯出的笑容，亦是微微扯出一點笑：”上來。“
蕭知秋微微蹙眉，她看得出來唐寂的心情似乎也不太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現在她也沒心情顧得這個，范谷敏被控謀殺趙國王爺打入大牢的消息，滿京城沒有不知道的……她想了想，還是帶着昭日昭月走了上去。
唐寂為她斟了一杯茶，伸手請她坐下，”難得呀，第一次請得來蕭姑娘喝酒。”觀了觀她的神色，他道：“這兩天不好受吧，范公子的事情確實棘手，聽說王上那兒被那趙國的使者頻頻請求儘快處理此事.“
聽了這話，蕭知秋唯有苦笑，是啊，似乎這事情根本無人可幫忙，哪怕她根本不信人是范谷敏殺的，可是她又能怎麼做呢？
王上那兒需要給趙國一個交待，那就要找到真正的兇手，可是兇手在哪兒？沒有找到兇手，范谷敏又如何洗脫罪名？
”寧王能為此事出什麼主意嗎？“蕭知秋也知此事很難幫上忙，所以只是隨口一說，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有。“唐寂微微一笑，”你想知道就求我啊。“
”你有辦法？“蕭知秋看着他，將信將疑，”你若果真有辦法就說出來，別說求你了，就是讓我為你做任何事都是可以的。“
”哪怕嫁給我也願意？“
蕭知秋一怔，看着唐寂捉弄的神色，這才知道他是開玩笑的，不由苦笑道：”這種時候，你還要跟我開玩笑嗎？“
唐寂挑眉不以為然：”開開玩笑，也是一種舒解壓力的辦法，”他的眉眼低垂，晃着酒杯，神色略顯低沉，“當你什麼都沒有時，就只能自我開導了。有時候做人真累，有的人明明一生都在為善，卻偏偏被善良所害，有的人明明作惡多端，卻又能享受一生富貴榮華，公平嗎？世上根本沒有公平可言。“
蕭知秋這才發現唐寂的神色確是不好，雖然不知道唐寂為何有時看起來心事重重，但唐寂對她並沒有惡意，她欲言又止。
”不要露出這種可憐我的神色，“唐寂扯出一絲笑容，”你知道這世上最傷人心的話是什麼嗎？我聽過最傷心的話，就是我母親臨死前，叫我好好活下去，不要仇恨，好好活着。“
蕭知秋一怔，目光擔憂地看着他，卻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可我那時候連多活一日都覺得度日如年，為什麼要活着？為誰而活？“世上一切的事情都是那樣的虛偽，虛偽的人帶着虛偽的面具，令他噁心，他隨即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直至陪着唐寂喝到夕陽落下，酒壺不知喝空了多少，蕭知秋方才起身告辭，”寧王，不管你曾經經歷過什麼，我都相信，在你的內心，一定有某一個地方是最柔軟最溫暖的，它會指引你人生正確的方向，當你感到孤獨時，它會陪着你，當你厭惡這世上的一切時，它也會給你活下去的力量。你不是個壞人，其實你的內心是善良的。“
你的內心是善良的。
善良嗎？
他只是不想忘記娘親的教誨罷了。
唐寂支起手托着下巴看着她，半晌才扯嘴一笑，眼裏充滿揶喻之色：”你是除了我娘以外，第一個覺得我是善良的人，像你這麼好騙的姑娘家，不能娶回去總像是失了寶物一樣，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