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雨夜歸人(二)

第170章 雨夜歸人(二)

僅此兩字,卻甚為婉轉好聽,不禁讓人心中一顫,葭兒聞之,方才發抖的身子逐漸平靜,此時卻聞得他的再聲輕喚,其音甚低,滿是疼惜,此聲過後,她才終從被衾里抬起頭,杏眸帶淚,痴望着眼前之人,見他衣衫盡濕,似疾步趕了回來,此時臉龐所淌的不知是雨還是汗,鬢角邊發上沾染着枯草泥土等污穢之物竟也全然不知,額前傷口亦清晰可見,如此倉皇狼狽的模樣,奈何那狹長的眼眸中所透的神情卻絲毫不減,一如往常。淚珠滑落,葭兒猛然撲進他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如今良人歸來,她卻憂喜並蒂,心中五味雜陳,良久,方才咬牙道:“儀止哥哥······你可算回來了······”

高越蹙眉,似有淚水滑落,他隱忍着,輕擁葭兒入懷,終於啞聲道:“哥哥來遲,讓葭兒受苦了······”

雨聲淅瀝,閣中幔簾亂舞,茜紗窗下,兩個許久未見的有情之人緊緊相擁。

當日,於燕趙邊境的荒山僻林中,他被孤身趕來的慕容昌胤救下后,為躲避趙國刺客的再次偷襲,兩人便褪去錦衣綉袍,卸了扳指玉珏,着一身粗布衣衫,扮作平民,棄馬借雇牛車乘之,一路往燕都方向而行,風雨兼程,委實辛累,約摸行了十來日的路程,終於涼都大山一帶與搜尋在此的班念烈等人碰了面,那忠心的老臣瞧見大王尚且安好一顆緊懸之心方才放了下來,又見兩人此番裝扮,心中頓明他們此舉一為躲避趙國刺客,二為掩高翼、廉秦等人的耳目,故而稱讚道好,又因怕兩人而行途中遭了不測,便派了數十個身手敏捷之人相跟相護,且命其中一人身着錦衣綉袍,手戴珠玉扳指立馬在前,讓高越並慕容昌胤兩人着了侍衛服混於眾人之間,如此一行人沿山中小道暗行,他則與慕容元徽帶着眾人一道四下散言大王舀無音訊許是凶多吉少的言論,去與高翼廉秦等人會合,那等人本于山中苦尋無果,現下又聞此話,雖覺無根無據,但料那班大人乃大王親信,既道出此言想必定是已存放棄之心,此回無論大王是生是死怕都於他們再無威脅,便皆故作悲痛之狀,假意信了,且聽他之命停止搜山,隨他率着眾人沿大道回宮。

這樣一來,便分了兩路,一路行在明處,皆神情悲痛,形若枯槁,一副大王已去的頹喪之象,沿途的百姓見之,皆議論紛紛,口口相道,一傳十,十傳百,不出十日有關大王已於宮外遇害的謠言便如瘟疫擴散,傳至皇城燕宮,攪得闔宮上下人心惶惶,如此便有了葭兒因憂心過甚而致小產一事。深山夾道,路途甚險,高越等人棄馬徒步而行,乏了便停下歇息片刻,夜間困了便席地而卧,餓了便以弓箭打些野味來食,渴了便尋山中青石隙間所淌下的溪水來飲,風餐露宿,一路上,慕容昌胤對高越講了近月來宮中所生之事,一樁一件,皆關於葭兒,越聞之甚愧,想來自個兒出宮祭祖顧不得葭兒,竟叫她生出諸多事端,料想他身為大王,一句話便可免她之罪,奈何宗廟一事驚動前朝,縱然他私心寬恕,亦恐怕諸位大臣不服,困結之餘,正沉思着應對之策,又聞得那慕容昌胤講道葭兒懷有身孕一事,不禁頓時又驚又喜,原本心中困結之緒蕩然無存,她既有孕,前朝後宮定知皇嗣為重而不敢再對她有所為難,如此一來,宗廟之事便不足為過。在臨近皇城的深山之中,高越這般盤算,欣喜之餘,又念葭兒一人身在宮中,心中挂念不急,便連夜趕路,行出深山買置了馬匹,幾人策馬向皇城燕都而去。臨近皇城遠郊之時,慕容昌胤唯恐幾人單獨進城太過注目遭人懷疑而致計敗,恰又逢雷雨之天不好行路,便命眾人於荒郊偏僻之處紮營暫居,只等班念烈等人來時再扮作小兵趁其不備再混入車馬林中隨他們一道入城進宮,此策本是良好,奈何等了兩日,也尚未見眾人車馬之影,且料雷雨不斷,恐那大隊人馬不好行進,許因此在途中耽擱了路程,兩日後,見雨勢仍未減,越心念着葭兒,終等不及,便與慕容昌胤一道騎了馬冒雨朝皇城疾去。

冒雨行了半日,至於燕宮門前,守門人見兩人這番打扮極為面生,要查宮牌,且為此交涉了一番,兩人見仍行不通,便各自從懷中掏出臨走時從他人那借來的宮牌遞與他,守門人借來細瞧了片刻,見一切無誤便放了兩人進去,過了此關,兩人皆鬆了口氣,未料剛行幾步,便被北苑的小宮人喚住,言北苑的春蕪館堵了下水處此時門前積水成川正待宮人前去疏通,因本就下着大雨,宮人們皆不願攬此差事,且那小宮人又不願在雨中多行,恰於此逮到兩個衣衫盡濕的侍衛,喜不自禁,便打發兩人前去,言罷便將鋤具等物給扔了來,為此昌胤心中甚怒,握拳咬牙正欲出手教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宮人,卻見高越神色冷靜,似不想生事端,只得強壓了怒氣,彎腰攜了地上鋤具,隨高越一道往北苑行去。至北苑,兩人見的確積水成川,皆默聲做活,又見已至黃昏便想忙罷先尋一避雨之所隨意將就一夜,待明日再去瞧葭兒也不遲,本是如此盤算,奈何卻無意間聽聞宮人言議西暖閣葭兒因憂思過甚而致小產一事,高越心中猛的疼痛,卻見此地迴廊甚多,下雨之故,宮人嬪妃們來往甚繁,不好發作,只能隱忍,埋頭不動聲色的忙着手中之事,待忙罷已是三更,宮內舀無人聲,唯有雨噪,兩人累極,便托着濕透的衣衫上了迴廊,席地躺下,大口的喘着氣,此時,慕容昌胤側眸,瞧着身側這高居萬人之上的高越,見他滿身草泥,額前傷口仍舊清晰可見,現下靠牆根閉眸而卧,其狀甚倦,一副狼狽恓惶的模樣,不禁心生調笑嘲諷之意,道:

“旁人眼中,你乃萬金之軀,尊貴之體,但在我看來,你不過是懦弱草夫一個,每日活在眾人之前,言不由衷,行不由心,像如今這般狼狽落魄的樣子我更是見了多回。”

“·······”

等了良久,見他未答,昌胤再看,卻見他仍是閉眸而卧,其狀安心靜默,好似睡著了一般,頓時怒氣上頭,橫了劍眉,直直的盯着他,冷聲道:“自你去后,她孤身一人在宮中為你擔憂至今而致小產,你為了她雖匆匆冒雨而回卻不過是做了半日的苦力,竟因此勞累沒了連夜趕去見她的念頭了么?”

聞此激將之話,越睜了眼眸,雨絲猶緊,淅瀝於梧桐枝頭,廊下霧氣空濛,只見他狹眸幽深,良久方才淡聲道:“寡人之事,毋需你來干涉。”

那夜,兩人僅於廊中卧地小憩了片刻,便起身冒雨往西暖閣行去,許因夜深又逢雷雨之故,宮道之上行人皆無,他們身着披風,包裹嚴實,一路暢行無阻,很快便置於西暖閣前,見閣門半掩,四下無人唯有雨聲,昌胤等候在外,高越推門側身而入,又因夜深宮人皆已睡去,庭院四下皆是無燈無燭,他無所顧忌,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便沿着曲廊往後方寢殿行去,至於此,猶見殿中有幽光再閃,便猛然想起自打入宮以來她便懼怕這樣的雷雨之夜,遂每每逢此,皆需留了燭燈方才能入睡,念及此,越心中愧疚,輕手推門進殿,原以為她正睡着,未曾想卻是睜着眼眸瞧見自個兒竟是嚇了一跳······

燭火幽暗,涼風惹得帷簾亂舞,相擁的那一刻,他只見她面色蒼白,再無視其他;寂夜之下,雨聲淋漓,他卻獨聞懷中之人那幽咽低泣之聲,亦無聲可再入耳。想來,自他將她帶入這皇城燕宮至今,此乃他頭一遭見聞她哭泣之狀,那凝脂面盤上所淌下的美人淚,足矣叫人心生無盡的愛憐,良久,他抬手,輕撫着懷中女子披肩的發,任眼中淚水滴落,沉聲道:

“哥哥到底還是讓葭兒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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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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