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少初相遇

第一章 年少初相遇

原末長和三年,春,風漓城。

小城青碧,桃色夭夭,一夜徐風吹徹曉寒,將嫣然春色撒在了長街弄巷的每個角落,掩映在岱山碧谷中的這個小城也隨着春光來臨逐漸蘇醒了起來。

長街上販夫如雲,行街叫賣,紛繁之聲不絕於耳,而最熱鬧的酒樓中賓客滿座卻將喧鬧隔於門外,整個大堂唯有說書人激昂的聲音起伏,慷慨動人處不時爆發出一片叫好聲。

“要說這安西將軍宇文錚可是我川西一大傳奇人物,將軍出身楚南樂川宇文家族,未滿十二歲執劍從戎,如今十四歲的年紀,就已是年少英雄用兵如神,從軍三年就已是我川西大都督公西越麾下第一猛將,不過半年時間他西入大漠,橫掃開卓,放馬北境,擊退金蘭,令在原朝大亂時虎視眈眈的異域聞而生畏......”

赫赫將才,英雄不世。

說書人口中馳風騁雨的少年,令玉子衿失了神。她的雙眼澄澈雪亮,發愣時也未減幾分神采,等到回神時才發現自己手中的饅頭已經涼透,而整個大堂也安靜了下來。不知何事打斷了說書先生的滔滔話語,她隨着所有人的目光將眼睛移向了門外。

寶馬踢踏,對日長嘶,伴着微熱的氣流拂過行人面,一人玉轡紅纓方至,正勒住韁繩停在酒樓門前。

清晨巷道,有流光耀目迷離生輝,奪目出眾的少年劍眉星目,容止可觀,玉石銀冠束墨發,精緻纓帶垂墨鬢,玄色暗銀紋錦衣修身合體地束出他頎長合度的腰身和四肢,外披一件銀灰色雲紋披風,沉斂而有幾分低沉的霸道。

他桀驁疏狂的眸看了一眼頭上牌匾,輕昂着舒朗眉宇一揚披風翻身下馬。

天人姿表,非是凡物。

好一個天之驕子......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少年腳踩雲靴步步走進酒樓,因他精緻的容顏而怔怔失神,而少年神情淡淡自行自步,並沒有因為旁人過多的注意生出一絲窘迫來,行步生風如生來駕馭千軍萬馬之帥,睥睨着腳下芸芸眾生。

酒樓內來往行人自覺為他讓開通往二樓雅間的行道,這酒樓大廳龍蛇混雜,鮮有貴介公子樂意呆。不料少年並沒有直接走向二樓,反是往大廳中被屏風隔開靠近窗戶的位置走去,他矯健的步伐在越過屏風時一頓,微冷的目光停頓在了酒樓一角。

一瞬,他收回目光走入屏風后,無人見處勾唇一笑。

這般清亮的眸子,倒是少見。

碰撞到那攝人目光的女孩小臉一熱慌忙低下了頭,她黑灰遮住的臉已經微紅,一股不明的氣息在身體裏蔓延,她為這不適心中起了煩躁,抱着手中已經涼透的饅頭無味地啃咬起來。

那少年衣着華貴卻是普通王孫的低調裝扮,若非那通身的氣派不會這般惹眼,也正是因為他的惹眼才讓玉子衿注意到他腰間所系的金犀玉帶。

被我純繢,帶我金犀。

這是本朝一等武將才可配用的玉帶。

如此年少,他是誰?

旭日騰盛,光滿人間,玉子衿才發現時辰已經不早,伸手便向身邊睡得香甜的人頭上招呼去。

“怎麼了?又要趕路了?”岳澤洛差一點就要吃到夢裏母親遞到他嘴邊的桃花酥了,被這一拍直接從地上彈了起來,看到那雙帶着氣憤的眼睛,他睜着惺忪的睡眼哭喪道:“祖宗,你又幹嘛啊?”

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灘遭蝦戲。

岳澤洛承認自己既不是龍也不是虎,可他好歹也是堂堂的南侯世子,竟然淪落到被拐帶的地步,瞧瞧自己這一身臟不拉幾灰不溜秋的狼狽,都是拜這個混蛋所賜!

玉子衿端着被麻繩綁住的小手扭了扭疏解酸痛,她身上價值不菲的小緞袍也和岳澤洛一樣髒得不成樣子,小臉上凈是灰,又咬一口手中無味的饅頭沒好氣道:“睡睡睡,你就會睡,你知不知道你再睡那幾個壞蛋就把咱們賣了!”她沖酒樓大堂擺擺頭,裏面將他二人和幾個孩子拐賣來的四五個大汗正邊吃得滿嘴流油,邊在談論着要將他們這些孩子賣往城中哪裏。

岳澤洛小臉哭喪地更加厲害,飽滿天庭緊巴巴擰着,“那怎麼辦啊?本世子可不要做小廝馬夫,多跌份兒啊!咱們索性跟他們亮明身份得了,咱們堂堂寧襄王二公子和南侯世子,還怕鎮不住這幾個雜碎......哎呦!”

話沒說完玉子衿又當頭給了他一個爆栗,“你是不是睡傻了?咱們說了他們未必信不說,就算信了,這裏可是公西越的地盤,他和我父親眼下是敵非友,早晚有一天要打起來,要是落在他手裏,你以為他會白白讓咱們倆回上京?”況且......警惕看着那幾個壯漢不着痕迹地緊了緊衣領,她又把小臉搓得更黑些。

她要是“公子”就好了。

街邊茶棚,兩個神情嚴肅的持刀男子默默喝茶,眼神卻一刻未曾離開客棧內被綁着手腳坐在一起的孩童。

日頭漸盛,其中一人擦擦薄汗道:“大哥,要不我們現在動手吧,這二位可都是嬌貴身子,這些時日也得到教訓了,咱們也好早日回去跟王爺和侯爺交差。”

另一人搖搖頭,“王爺說了,這次勢必要讓小郡主吃夠苦頭再帶回去,省得將來再不知天高地厚到處惹事,南侯也挺樂意趁這次機會好好教訓自家敗家子的,咱們還是再等等吧!”

人父難為,他們做下屬的也很為難啊!

啪!

醒木一響,隨着客似雲涌,說書人繼續了先前的熱血嘹亮。屏風后,霍衍庭聽着說書人的唾沫橫飛帶起濃濃笑意,“宇文將軍如今橫掃開卓,力退金蘭,立下不世功勛,可是當世最炙手可熱的少年將軍,公西大都督可在瀧州設下慶功宴等着你回去論功行賞呢,不久朝廷的封賞詔旨也即將抵達,你不回去接受萬人恭維無限風光,怎麼跑到這小小的風漓城來了?”

少年——安西將軍宇文錚白了他一眼,順手將佩劍放在桌上,冷哼道:“只怕別有用心的人會給我變成鴻門宴,叫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霍衍庭細長的丹鳳眼稍彎,他眉深目亮,五官精緻,衣衫富麗,氣派通身,一笑時雍容非凡,聲音也格外明潤清晰,“那事確實如你所料,不過剛剛我還接到了須大哥傳來的消息,他們班師途中有人潛入中軍欲要殺你,來者數十人都是絕頂高手,已經俱被擊斃。”

宇文錚冷笑,骨骼分明的五指緊握酒杯,多一份力道便可碎盞為粉末,“公西銳赫......他也就會這些個下作手段,父業未承就先急着忌憚左右,大業未竟就早早地弒殺功臣,這個天下白送到他手上他也成不了氣候。”

“你年紀輕輕就立此大功,換成誰都要忌憚幾分,那公西銳赫偏偏又是個心胸狹隘的主,早先你一手創建鈞天騎,在軍中呼聲極高,又頗得大都督賞識信賴,很多時候他這個兒子都要靠邊站,如今你又立此大功,他自然不能讓你活着回到瀧州。況且......”霍衍庭輕抿杯中酒,“況且公西大都督如今年事已高,待他百年之後,以你在軍中的威望,將來這川西是誰的還不一定呢!”

宇文錚沉默了一下,他墨黑的劍眉微擰,如雁之兩翼細羽堆疊,黑亮雙眸中少年的野心一閃而過。

“到那一日,你當如何?”

宇文錚起身望向窗外,他修長玉立的身姿似迎風招展的白楊樹,微風將他的披風揚起,在風中搖曳,半晌他道:“若無班師回程中的暗殺之事,我可能會念主公知遇之恩容他幾分,而今,”他冷漠側顏對霍衍庭道:“整個川西我要定了!”

霍衍庭的笑意漸漸轉淡,“你是說這事是公西大都督授意?”

“即便不是他親自授意,他也默許了公西銳赫的所作所為!”一掌拍在窗柩,指印赫然。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這似乎是萬古不變的戲碼。

霍衍庭也曾敬佩公西越是個英雄,若他日大業功成他為了兒子下手解決掉宇文錚這個禍患也就罷了,如今他只佔有川西十二州這小小一塊地皮就自以為功業宏滿防人所圖,急着為兒子鋪路處決隱患,實在是鼠目寸光愚蠢至極!

就憑這般胸懷,如何與本就宏圖大略,佔據富饒之地、又挾天子以令不臣的玉策分庭抗禮?

人老了果然是不中用了。

“好了好了吃飽了,老四老五你們倆帶着那幾個大點的孩子送去後街拐角的春花樓後門賣給那裏的老鴇,我和老二帶着那兩個模樣齊整的送去東六街給我們的老金主,這兩小子生的粉雕玉琢的,這次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屏風外傳來人販子的嘀咕聲,霍衍庭眉頭一陡,宇文錚則不自主地看向門口那幾個孩子,模樣齊整的......毫無疑問就是玉子衿和岳澤洛了,此時二人臉上一千一萬個不情願,奈何人小力微,逃不了也跑不掉。玉子衿眼中忍不住蓄起淚光望了屏風一眼,只能任由壯漢推攘着往外走。

霍衍庭狐疑地盯着那孩子看了幾眼,也注意到了他那雙分外明亮的眼睛,收回目光時不由又猛然抬頭仔細看了幾眼,似乎明了什麼后他按住宇文錚的肩膀古怪一笑,“別急,人會讓你救的,好歹也是一個大將軍,一點上位者的自覺都沒有,動不動把自己整得跟路見不平的江湖俠客似的,就你這樣早晚得把公西銳赫的殺手招來。”

“哼,我怕他不成!”宇文錚直直盯着門口已經走遠的小身影,那孩子正和他小弟差不多的年紀,他不能坐視不理。

霍衍庭招招手喚來隨從,“去把賣到春花樓的那幾個孩子買了,回頭順便去跟府衙大人打聲招呼,雖說這連年戰亂的,可這大原朝還沒亡不是,這些個人販子也是時候該治治了。”

隨從領命而去,霍衍庭玉扇一彈遮住半邊英俊臉頰對宇文錚含笑附耳:“東六街的老金主......正好我們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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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入懷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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