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西原起驚風(一)
帝后大婚,上洛各國人馬雲集,甚連一向在東西兩國間保持中立的南海金氏此次也派了家臣前來上洛朝賀獻禮。大婚後的第二日,金氏家臣登門英成王府,來者是個名喚金觴的俊秀年輕人,看着眼前的金絲軟甲,宇文錚道:“本王與貴府公子素無來往,如何能擔得起他這份大禮?”
金觴一笑,道:“英成王富有萬機,當不將這小小軟甲放在眼裏,但肖觴此次私下前來贈禮實乃受我家主子所託,族中叛逆霍亂山南,英成王忍之不發,顧全了我金氏的顏面,不為其他,只為這個人情主子也是要對您銘記於心的,若非主子身患疾症,今日當是要來面謝英成王的,小小薄禮不成敬意,還望英成王笑納。”
“那代我謝你家公子美意。”宇文錚點點頭,命人送走了肖觴,他轉進內堂,將金絲軟甲交與了玉子衿。
玉子衿打開包裹,將那質地極輕極薄的軟甲細看,“這是金隱陌送你的,給我作甚?”
“你雖不見刀劍,但留在我身邊總歸要當心些,這件軟甲雖質地輕巧,卻刀槍不入,穿在你身上正是合身,權做以防萬一吧!”
玉子衿點點頭,“也好。”
宇文錚看看屋外已經黑透的天,“現在麟兒還未歸,容儀近些時日心情可曾好些了?”
玉子衿意外道:“你知道那日昭陽殿禾兒掌摑凌平的事?”
宇文錚靠在椅背上一笑,“太后雖下了封口令,但東乾容儀公主的壯舉可早就傳遍了朝野宮闈,現在人人都知道我給咱們麟兒找了個厲害‘媳婦兒’呢!”
玉子衿撲哧一笑,看看外面黑頭的天,這幾日她看原舒禾心情低落,便讓宇文靖域和霍泱幾人無事就去驛館帶原舒禾出去溜溜,平日裏這個時辰人早就回來了,怎麼今日還沒回府?
東城燈會,人馬如流。
原舒禾攮攮鼻子一扔手裏的牡丹花,“不好玩,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
霍泱含着糖葫蘆嘟囔道:“哎呀我的公主殿下,您就消消火吧,一次揍了人娘倆兒,現在您老在西原可是威名大振了,多少想嫁給咱們麟兒侯爺的姑娘一聽頭上有您這麼個正室頂着,立馬打退堂鼓了。你要覺得還不解氣,那俺們幾個只能把婉言郡主那廝綁了來給您,您打一頓悶棍如何?”
“那也不好玩!”原舒禾怒目瞪他。
宇文靖域一甩胸前黑髮,忍住想掐死這個死丫頭的衝動,拿住脾氣問:“那你想怎麼樣?”
“我要三哥哥”原舒禾睜着無辜的大眼睛道。
“三哥哥沒有,玉樹臨風的表哥倒有一位!”
“切!”原舒禾掉頭就走。
燈市璀璨,彩光浮動,正當幾人感到乏累欲歸時,人頭攢動忽然都向前方的九香居涌了過去,幾人一時好奇也隨着人群走了過去,只見九香居亂作一團,二樓雅間門窗大開,正有人在其中打作一團。
宇文錚眉頭一擰,定眼看去其中一人正是趙雲楓,秦溶澈也在,趙雲楓正以一敵數將秦溶澈緊緊護在身後,狀況暫且不明,囑託霍泱和兩個下屬保護好原舒禾,他騰身就飛上了二樓雅間。
打鬥聲猶不止,樓上桌椅古玩噼里亂飛,當樓下觀戰者都還未弄清楚狀況時,一人忽從二樓墜落長街,引得人群潰散,只聽那人轟隆墜地,裂骨血噴,發出嗚咽一聲,便沒了人氣兒。
霍泱心一懸,立馬走了過去查看。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代表南海金氏入上洛獻禮的宗族公子——金佑林。
他驀然睜大了眼睛,而樓上,宇文靖域和趙雲楓正驚魂未定地站在窗前。
見出了人命,百姓們奔走呼號,燈市亂做一團,這時大理寺卿段明忽然騎馬而來,他回府路上聽人稟報有人在此鬥毆,特來查看,未想南海世家公子竟會在此丟了性命,百年望族、第一世家東西兩國爭相籠絡,金佑林命喪西原,這要如何與金氏交代?他第一時間就看向了二樓。
而沒想到的是金佑林的死還不是最讓他震驚的,最讓他震驚的是那窗前站立的兩人。
趙雲楓回看一臉驚慌的秦溶澈一眼,一臉決絕就要下樓。
“有事推我身上!”宇文靖域早已先他一步縱身而去,他步履沉重來到段明之前,“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日之事都是本侯一人所為,段大人儘管押了我去大理寺吧!”
“小侯爺”段明一臉為難,奈何眾目皆睹人言可畏,他若不依法行事,於英成王與浩清侯聲名更是有礙萬分,只能暫時下令將宇文靖域押入了大理寺,並及時命人去知會了英成王府。
玉子衿揉揉直跳的眼皮,站在庭中等着一直不歸的宇文靖域,宇文錚正要笑她杞人憂天,宇文鵬舉忽然帶着段明所派之人走了進來,霍泱與原舒禾以及趙雲楓和秦溶澈也及時趕到了府中,聞訊二人大驚,忙問趙雲楓事情經過。
趙雲楓一臉愧疚,直接屈膝跪地請罪。
溶澈入宮落選后,他好不容易才說通了祖母和父母允准了他們二人之事,今晚他特約了她在九香居相見,本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可誰知恰在九香居碰到了金佑林那個花花公子,他紈絝放浪行為輕佻欲輕薄溶澈,他一時氣急就跟他動起了手,最後一時失手將人踢下了酒樓。連累小侯爺為護他挺身而出擔下罪責,他真是該死!
西原立國后,宇文錚立舉褚悠改革文治刑法,立行以法治國,如今他的獨子傷了人命,一直對英成王府仇視痛恨的諸多原氏宗親已經火速進宮請求原明昃嚴懲宇文靖域,並要宇文錚以身作則,莫徇骨肉之私,以彰攝政親王之德,避天下悠悠之口。況且先不論其在帝后大婚期間當街行兇觸犯國法,單是令金氏公子殞命西原上洛,這就必須要施以嚴懲給南海金氏一個交代!
是夜涼雨幽幽,漏斷人靜,宇文錚與玉子衿在段明的陪同下一起來到了大理寺卿所轄下的大牢。
宇文靖域被關在此已經三日,朝野各界議論紛紛,每日朝堂之上對此事的處置爭論不清,金佑林乃南海金氏三支之一家主金長嘯的獨子,事發時金長嘯正在上洛,聞訊如喪肝膽,已經大鬧了好幾場請原明昃嚴懲宇文靖域為獨子償命,現下形勢對宇文靖域非常不利,而金觴則在一事發就趕回了南海請示金隱陌此事該做何決斷,現在只期望這位隱公子能夠深明大義,不要故意咬着不放的好。
大理寺未開堂提審前,宇文靖域會一直被關在這裏,有段明在這幾日倒也沒有吃什麼苦頭,幾人順着台階往裏走,只聽這深夜裏牢中居然還在有人說話,段明眼皮一跳,摸了摸鼻子道:“回王爺、王妃,是孟主薄。”
“小侯爺年前英才,但有時行事未免張狂不羈了些,褚先生與微臣常勸小侯爺時讀《忍經》,便是想小侯爺收納性情,深曉處世之忍,為人之讓,免因一時衝動釀出禍事,惹人詬病!”
“書言:萬事之中,忍字為上。將憤忍過片時,心便清涼。小侯爺若按書所言,如何會有今日之過,陷於囹圄?”
“小侯爺可知憤爭損人亦損身?僅因一時之氣而操戈與人,如此行事如何顯小侯爺德量之深?豈能逃後世史家刀筆哉?”
最裏面的一間牢房內,孟衍溪正席地而坐捧着一卷《忍經》諫言滔滔,子時已過他毫不倦怠,並且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而宇文靖域正蜷縮在一角用雙手捂着耳朵,他咬牙切齒地剜孟衍溪一眼,忍住一掌拍死他的衝動,隨意薅了把稻草塞在耳朵里,換了個姿勢繼續抱頭蜷縮着。
他是造了幾輩子孽老天爺要這樣對待他,原以為把這個怪物丟來大理寺他好不容易能清靜幾天,沒想到隔了沒多久他就直接造訪了大理寺天牢,山迴路轉又栽到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