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漢界》第一章4(1)
其實,我早就知道大兒子南征和二兒子東進都挺惦記我手裏的這幾支槍,但就是沒想到小兒子和平也會在這上面動心思。
南征和東進惦記槍很正常,他哥倆兒這口癮是我一手擺弄出來的。他倆都從五歲起就被我逼着每天早上跑步出操。六歲時我就把他們扔到攀登架上爬,我在底下看着,不爬到最頂上不許下來。七歲就讓他們吊在單杠上悠蕩,八歲開始摸槍。
有那麼幾年,家裏那個地下室簡直就是我們爺仨的天堂。我在那裏教他們識別槍,教他們拆卸槍、擦槍,教他們怎樣插槍、拔槍,教他們如何瞄準、射擊。這倆小子行,經擺弄。軍事上那套東西一鼓搗就上道,就像前世有緣似的。
那時候,槍管得不像現在這麼嚴,我那些槍就扔在地下室的鐵皮箱裏,從來不上鎖。有時我不在家,這倆小子就讓警衛員把門打開,自己在裏面鼓搗。開始我沒太在意,以為反正沒子彈出不了事,讓他們鼓搗去唄。結果沒想到真就出了大事,差點弄出人命來。
那天我從外面回來,剛走到家門口就聽見“叭”的一聲脆響。我這耳朵是在戰場上練出來的,對種這動靜最敏感,一聽就知道是槍聲。我二話沒說,循着聲音就往地下室跑,一腳踹開門,只見南征臉色灰白,一動不動地斜靠在牆上,離他腦袋一尺遠的牆上有一個新打上的槍眼。看那架勢南征是嚇蒙了,滿臉驚恐直勾勾地瞪着東進,連眼珠都不會挪動了。東進在門邊立着,半張着嘴巴獃獃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左輪手槍,渾身篩糠,牙齒磕得咯咯直響。
我衝上去,掄起巴掌就扇了他們一人一個大耳光子,然後一手一個拎出地下室,扔到院子當央。我朝他們吼叫:“哪來的子彈?!”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沒吭聲。
四周沒東西,我手裏正沒着落呢,正巧炊事員提着一捆凍帶魚進院來了。我上去拽出一條,掄起來就往南征身上抽,邊抽邊喝問:“說,哪來的子彈?!”
“不知道!”
“我叫你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
“你小子還跟我嘴硬?趴下,把上衣給我脫下來!”
東進突然衝著我大喊了一聲:“子彈是我的!”
“你哪來的?”
“我……我不能告訴你,你打我吧。”說著三把兩把扒掉上衣,光着脊樑趴下了。
我一時倒讓這小子給魘住了。我這輩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跟我叫勁,尤其是不能容忍兒子跟老子叫勁。只覺得火呼地一下就躥上腦門子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上前噼里啪啦地一頓猛抽。末了,氣急敗壞地把帶魚扔到南征面前,喝道:“你給我打,替我好好教訓教訓你弟弟。這條魚不打斷,不許給我住手!”
南征這小子倒沒含糊,拎起來就抽。抽着抽着就帶出了哭腔,嘴裏一遍一遍地喊着:
“你差點把我打死!”
“知道不,你差點把我打死呀!”
直到把那條帶魚打斷,東進竟從頭到尾連吭都沒吭一聲。
後來於恩華告訴我,她從東進的後背上挑出了27根刺。“27根呀!後背上簡直沒一塊囫圇皮肉了!”說著說著於恩華就兇巴巴地衝著我來勁了。
她說:“周漢,你可真捨得下死手呀!”
她說:“周漢,你咋不把他打死呢?!”
她說:“周漢,你乾脆把我們娘幾個一塊堆兒打死算了!”
我終於忍無可忍了。
我說:“你給我閉上你那張臭嘴!”
我說:“老子今天要不下死手,兔崽子早晚有一天敢拿槍把全家都突突了!”
晚上,我下樓去看東進。東進正趴在床上綁彈弓子,他的後背顯然不敢沾床。我偷偷瞥了一眼,見整個後背紅瞎瞎的,分不清哪是傷,哪是塗的紅藥水,看着是挺瘮人的。
我故意不去看他的後背,拿起彈弓子問:“自己做的?”
東進很緊張地看着我“嗯”了一聲。前不久我因為他用彈弓打碎了人家玻璃剛剛揍了他一頓,撅斷了他的彈弓,他大概以為這把又完蛋了。
我拉了拉弓子說:“皮子不錯。”
東進得意地一齜牙:“那當然了,我用十個溜溜蛋換的牛皮筋呢!”
我瞪了他一眼:“你這兩邊皮子不一樣長,還想打准?”我把皮筋重新綁了綁,照着窗外試了一弓子。只聽“當”的一聲,正射在遠處的樹榦上。
“噢!打中嘍!”東進嗖地一下從床上躥起來嚷道,“爸還是比我厲害呀!”
我一皺眉頭:“給我老實趴着!”
東進立刻收回笑臉,趕緊趴回床上。
我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擺弄着彈弓子問:“說吧,子彈到底是從哪來的?”
東進的鼻子眼立刻就抽到一塊了,吭哧了半天才說:“爸,我要是……要是告訴你,不就……白打斷一條帶魚了嗎?”
我說:“兔崽子,你要是不告訴我,就不怕我再打斷一條帶魚?!”
東進愣了愣神兒,像是下了挺大決心似的說:“那就……再打斷一條行不?”
我說:“嘿,你這個兔崽子怎麼還自己找打呀?打得輕了是不是?”
“不是。”東進說:“你不是說男子漢遇到天大的事也得自己扛着嗎?”說著挺不放心地瞪着我:“爸,你得說話算話,只許再打一條,打完就不許再問子彈是從哪來的了,誰也不許玩賴。來,拉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