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漢界》第二章1(1)
周漢突發腦血栓摔倒在地下室的同一時刻,北方邊境上正在行駛着的一輛吉普車中,邊防團長周東進突然大喊了一聲:
“停車!”
司機一驚,下意識地猛踩剎車。
吉普車嘶叫着驟然減速,車輪在雪地上打了幾下滑后,突然失控拐向右側,輪子一下陷進暄軟的生雪裏空轉起來。
車陷住了。
司機不解地看了看周東進,他不明白路面上並沒有出現任何緊急情況,團長為什麼會突然喊停車。
周東進僵坐在車中,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說實在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剛才,他突然感到胸口中轟然一響,心立刻像被魘住了似的一陣陣地發緊,一種不祥的預感緊緊地攫住了他,憋悶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茫然四顧,天地寂靜,雪野無聲。並沒有任何異樣。
這是一條寂寞的山路,山路上歷來少有車馬行人。平常的日子裏還能看到幾輛往山外拉木頭的馬爬犁“吁”“喔”着吆喝走過。現在正逢年根底下,又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雪,路上就連一點人跡也尋不到了。滿世界只剩了一種冷峻的顏色——白色。單一的白色霸道地在天地間盤桓肆虐,威逼得山石禁聲,鳥獸絕跡,草木哀鳴。
這是通往黑山口哨所惟一的一條道路。黑山口哨所是周東進這個邊防團中最偏遠、條件最艱苦的一個哨所。哨所駐守的黑山口是個群山環抱的山坳處,那裏既接收不到電視節目,也收聽不到無線廣播,常年只靠一條電話線與外界聯繫。這幾天風雪太大,黑山口哨所的通訊線路發生了故障,已經有好幾天聯絡不上了。今天是除夕,周東進決定帶幾個人上黑山口哨所過年。他惦記着哨所的情況,不親自上去看看確實有點放心不下。
隨行的幾個人都下去和司機一起鼓搗車去了,周東進一直僵僵地坐着。
許久,一隻野雞突然撲撲拉拉地飛起來,漂亮的長尾巴在空中畫出一條低低的弧線,掃落了一串樹枝上的積雪。寂靜的畫面猛然間活潑起來。
周東進像被驚醒了似的,突然跳下車,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參謀陳奇一直在後面睇視着周東進,猜想他為什麼突然叫停車。見他匆匆跳下車往前走,認定團長是為了就地方便。不滿立時涌了上來:真沒勁!不就是撒泡尿嘛,犯得上這麼大驚小怪,跟發現了敵情似的。
“陳參謀!”周東進就像聽見了一樣,突然叫道。
陳奇一驚,定了定神趕緊回答:“到。”
“跟上來。”
陳奇見團長並沒有撒尿的意思,只顧一個勁地往前走,像是棄車趕路的樣子,便緊追了幾步說:“團長,車很快就能弄出來,咱們還是等一等……”
“讓他們弄去,你跟我走着上去。”周東進不容置疑地打斷了他。
風很硬,裹挾着碩大的雪花,撲得人睜不開眼睛。
陳奇壓抑着心裏的不快,勉強跟在周東進後面,趔趔趄趄地走着。
“陳參謀,你最好還是把你那一臉的憤世嫉俗收起來,這荒山野嶺的可沒人看。”周東進在前面說。
陳奇有點吃驚,團長始終就沒回過頭,怎麼會知道他的臉色?心裏這麼想着,腳下一不留神就踩進了路邊的生雪窩子。
路邊沒踩過的生雪足有幾尺深,陳奇一腳下去踏不到底,身體立刻就失重了。眼看就要栽進雪窩子的那一瞬間,周東進在一旁閃電般地伸出手,準確地抓住陳奇的肩膀,一下就整個把他拎起來了。
驚魂未定地站穩之後,陳奇喘着粗氣說:“團長,你手可真夠快的。”
“這叫快速反應能力。”周東進毫不謙虛地自我表揚道,“三秒鐘內判斷、決策、動作同時完成。怎麼樣,電腦也不過如此吧?”
陳奇顧不上答話,齜牙咧嘴地指指肩膀,周東進這才鬆開手。陳奇邊揉肩膀邊說:“團長,你那是手呀還是老虎鉗子?掐進肉里了似的,生疼!”
周東進不屑地瞥了陳奇一眼:“陳參謀,我這可是見義勇為呀。你不感謝我反倒嫌我把你掐疼了,是不是有點太沒良心了?”
陳奇立刻毫無誠意地頂上了一句:“感謝團長救命之恩。”
周東進滿不在乎地說:“別以為往大里說我就不敢接受。既然你認賬,我乾脆就把這個‘救命之恩’領下了。”
陳奇沒想到周東進臉皮這麼厚,便用嘲笑的口氣說:“團長,撿個‘救命之恩’背着,你也不嫌累得慌?”
“不累,累的應該是你。”周東進得意地說:“你看,我現在對你有救命之恩了,你是不是就得老老實實留在二團好好乾,想辦法報答我這個救命之恩呢?人都是有良心的,特別是你們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最應該懂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萬一我恰巧沒良心呢?”陳奇用挑釁的目光看着周東進。
“那也好辦,”周東進迎住陳奇的目光,毫不客氣地答道,“我幫你找回良心!”
“也許來不及了,”陳奇盯住周東進說,“也許我很快就能調走了。”
周東進也盯住陳奇,用斬釘截鐵的口氣說:“不可能!你聽着,只要我當團長,這種可能就不會出現!”
接着,周東進明目張胆地威脅陳奇說:“不信你可以試試。無論你把工作做到哪一級,不管是分區、省軍區、還是軍區,只要我周東進一句話,保證你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