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要我爹
車隊進了旬陽。這旬陽是一個鎮,要說地方小吧,其實它比一個縣還大。從北平到天津連着火車線,這裏正好沾了點光,地位比一個市還高,小商小販叫賣,鄰里街坊的相互寒暄,扒手、流浪漢、富商、買花少女。。。。大街上該有的熱鬧都有,只是熱鬧過了都把這一切化成平常,此時大街上有這麼長的一馬車隊即刻吸引住這半條街的目光。
“喲,這麼大排場,旬陽好久沒來這麼多人了,來的到底是什麼人物呀”。
“嘿!還不知道吧是北平請來的名角兒,也不知吹的什麼風到我們這來”。
“北平的青官老爺們伺候慣了,來我們這邊陲小鎮享點不一樣的唄,還能是什麼”。
“哎喲!你看那是不是梨園瘸子李經理的車?都開車來接嘍”!
一輛擦得漆黑錚亮,前邊刺眼的晃着兩個彆扭大燈的汽車正對着這隊人馬駛來,坐在輛車馬上的徐汝良最先探頭髮現這一情況,連忙向著身後馬車喊了道:“師父,李經理來接咱們了”。
喊了話,身後車子上那脾氣火爆少年鑽出了頭,對着前面徐汝良的馬車略有疑惑的喊道:“什麼”。
他們沒聽清,徐汝良也沒脾氣的再喊了一遍:“春和院。。。。的李經理來接咱們了”,徐汝良在戲班中唱的是小生,喊起來聲音也不大,於是提着嗓子卯足了勁一個字一個字再喊一遍,喊得連馬車附近的路人都聽見了。
少年聽到消息,忙鑽回馬車上通報,一會這群馬車隊再次停下,一輛一輛馬車上的窗再次從裏面探出幾個頭來,少年隨着沈燁靈再次下了車。
那輛汽車上的主人李經理也跟着下車朝他們走來,他走路時一條腿總喜歡往外撇,也總不能走平穩,像個瘸子一樣很是難看,模樣不算好看略透露着點猥瑣,像是滿肚子油水還要佔小便宜的人,總之第一印象讓沈燁靈身旁的少年看了就喜歡不起來,甚至他也不明白他師傅為什麼要選這個姓李的人接管的戲院。
李經理、沈燁靈兩人共同邁着步子向對方靠近,就像久別重逢的朋友一般激動,當然更激動的要數前者,兩隻眼睛都泛着光,從下車那一刻開始便牢牢的鎖定在沈燁靈身上不放。
“沈老闆”。
“李經理”。
少年倒是知道了這李經理不光人長得猥瑣,更是個話癆,打完照面之後剩下的就只有他說話的份了,而沈燁靈只是在一旁附和乾笑。
不過說的都是一些沈燁靈的讚美的話,抹了蜜的嘴都沒他的甜,少年心裏對他的厭惡更甚,拉着沈燁靈的衣袖向後退了一小步。
知道少年討厭他,李經理頓時生出了些尷尬,沈燁靈也微微皺眉,語氣也有些強硬的對少年教導道:“尚植不許沒禮貌”。
“算了,算了”李經理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好人臉,對着沈燁靈擺了擺手,顯示着自己大度。可偏就那少年本就不買賬,耍着小孩脾氣大聲吵嚷道:“我不喜歡這裏,進城那麼麻煩,這裏的規矩一定很多,不好玩,我要回北平”。
“汝良”,沈燁靈不安慰他反倒喚起一直在車上窺探的大師兄徐汝良,徐汝良接到回應不出片刻便下馬車,沈燁靈繼續道:“給我把他帶上車,真是越來越不服管教”。
“我不管,我要回北平,我要找我爹”,少年被徐汝良拖得沒邊,嘴裏依舊不服管教的嚷嚷着幾句,拖上馬車吵了幾句又沒聲了。
“他爹是。。。。。。”李經理問道。
沈燁靈心如止水淡淡的說道:“我師哥”,師哥張長信。
李經理恍然大悟,原來張長信生前留下來的孩子被沈燁靈收養了,別說那火爆脾氣倒真和張長信有些像。說想死去的父親了,這一個月沒緩過來張尚植這樣倒還可以理解,但沈燁靈表情依舊泰然自若,即便張尚植再怎麼哭鬧也不觸及他的防線,傷春悲秋一下,這倒有些怪異。
正在思考時沈燁靈將他叫醒道:“李經理,我們已經在大街上很久了,再不走就要被趕了”,沈燁靈略有些尷尬笑了兩聲。
他們聊了大半天這一群車馬停在街上確實有些不像話,全街上的有一半目光都沒被他們鎖定,還有傳來說著竊竊私語的閑話:“這是誰家的公子呀,長得這麼俊俏”。
那當然是要俊俏,模樣不好你們怎麼心滿意足的來他的戲院裏看戲呀,李經理這樣想着,占時告別沈燁靈回車上繼續啟程。
沈燁靈來之前就拜託李經理找個能住下他們四十餘人南北通透的宅子,不論價錢。李經理覺得這沈燁靈倒也是對自己的戲班子出手闊綽,要他說古往今來戲班裏唯有挑大樑的有能力搬出來住,其餘的都只能跟他回去住戲院去,哪還管住宿條件如何。
果然李經理為了迎合上沈燁靈的條件,一交代完就幫他找,在茫茫人海中還真找了個南北通透視野極好,而且離梨園不遠的宅子。
只是交代的說房子是洛家的,頓時喜憂參半,要說洛家的房子雕樑畫棟,紅妝灰瓦,每件都是真貨色。但也擔心他們心黑呀,要是賣給他的這房子死過人、鬧過鬼可就糟了。
不過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請了個風水師測測風水,沒問題就給他們入住上了。車隊的人下來佇立在門口等着搬東西,沈燁靈也一面過來說著滿意與道謝的話,便看着一群人,有的帶着拿着手中的胡琴、戲衣,有的扛着大刀紅纓槍,有的跑去房內圍觀的,有的出來做點評的,你追我趕的,小心翼翼走路的,扭捏着身子作女兒態的偽姑娘,也有一看就是高大威猛如張飛李逵般的莽漢,總之一同匯聚在這房子的門口,全城也就只有這裏最是熱鬧。
李經理在搬遷隊伍中四處尋找着沈燁靈的身影,見到他還在馬車旁,從袖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的給張尚植抹淚。剛才無理取鬧,這回咋還哭上了呢,沈燁靈也還真是出奇的有耐心,幫着他抹淚嘴裏且心平氣和的說著點什麼,想想也應該是些安慰人的話吧。
張尚植在哭,李經理更是不好意思去打擾。馬車上里又鑽出來一個女人,他沒敢走近看,遠遠的推測道那女人各子矮小,身子也是極其的瘦弱,彷彿風吹就走的那種,皮膚確是沒有血色的蒼白,眼皮下一對黑眼圈黑的有些發青,整個頭更是只有青皮包下的頭蓋骨,讓人看了有些毛骨悚然。
在北平時就聽人說過沈燁靈是出奇的好丈夫,妻子生病多年依舊不離不棄。看着女人要下車兩人緊張的同時伸出雙手攙扶的場景,也八九不離十的確定那是沈燁靈的夫人許曼。
他牽着自己的夫人,也同樣注意到不遠處李經理在汽車旁邊看着他,剛才他只是道了聲謝就把人晾在那總歸有些不禮貌,於是讓難得孝順懂事的張尚植扶他夫人進去休息。
李經理見着沈燁靈過來正好和他交代一些沒交代完的事:“沈老闆,近些日子戲院沒事,您在旬陽多玩會兒,等得了空我在接您商量開戲的事兒”。
沈燁靈點點頭,依舊頷首低頭道了聲:“有勞了”。
李經理顛簸了兩下腳,想上車,又提醒一句:“這馬上要天黑了,這裏鬧宵禁沈老闆到了晚上就別出來了”。
沈燁靈點頭,目送着李經理離開,后又悻悻的回到宅子。
這一夜沒人出來,戲班子卸了馬車就開始找各自的卧室,然後熟悉環境,這宅子住下他們也是足夠了,等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戲班裏跟來的老媽子繼續忙活,只是戲班子的一群孩子難得得到老師傅的允許不用練功,便拿着沈燁靈賞的錢出門閑逛去了。
沈燁靈找了片清凈的地方做書房,書桌靠着窗,桌旁對面是一張卧榻,過了塌越過書架便是放滿書的沙發。這種格局最讓他滿意的地方就是硃色窗框白色窗紗的窗子,一推窗,外面全景都能被看的一清二楚,只是入了秋,外面沒有景,只有雜草叢生的枯潭。
沈燁靈坐在書桌上眼前是一片荒敗的景象,心境得就像惹眼的枯潭,手邊拿着書,每隔幾分鐘翻一頁。
懂事的徐汝良,拿着一壺茶過來,端端正正的擺在他師傅桌旁,關心的問道:“師父之前不是很想來旬陽嗎,來這兒怎麼不去逛逛”。
沈燁靈放下書,搖搖頭柔聲道:“不去了,你去玩吧”。
徐汝良轉了下眼珠,想了想繼續道:“師父,沒事,你擔心師娘,師娘有我看着,聽說旬陽的西街和咱們北平的天橋一樣好玩熱鬧,師父可以去那看看,懷懷舊”。
沈燁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裏也有些好奇,合上桌上的書:“我以前是在旬陽住過,但西街我還真沒去”。
徐汝良摸了摸鼻尖,皺着眉幫他找着借口:“那你可要去看看,師弟們都去那裏玩了”。
沈燁靈看着徐汝良好心的勸自己去玩,自己也好奇,起身換了套素凈的乾淨衣服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