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事實上,說這句話的人並不是我。
許多年前我遵從司南的意願開這座茶樓的時候,我與司南為之命名為“輪迴”,取天命輪迴之意。我那時涉世未深,對人情世故一片茫然,並不懂這“輪迴”二字對世人的含義,而司南位列四大上仙之一,本就無情無欲,對此更是漠然,於是這名字便沿用了一百多年,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了我茶樓的秘密卻只想來喝茶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敢叫我“花兒”的人。他總是覺得“輪迴”兩個字太過殘忍,時不時就想給它改個名字,而我總是覺得他太過聰明,所以一直也不肯同意,怕被他一語道破我的秘密。
後來他成了“輪迴”的常客,與我和司南成了極好的朋友。我曾一度懷疑以司南的這種性格絕對不會有除了我和辰北以外的人願意與他親近的,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司南給予了他極高的評價,而他亦以一把他親手繪製的摺扇,承認了兩人的友誼。
這把摺扇至今仍握在司南的手裏,而他留給我的,是門楣上高高掛起的那塊匾額。
我允他幫我題寫牌匾的時候,是他即將隨軍出征之時。我雖沒有預測未來的能力,但我太了解戰爭,我知道從此以後可能再難有相見的時日,心一軟,也沒再做任何阻攔。
對此他沒有任何意外的反應,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只是揉了揉我的腦袋,笑着要我準備筆墨。他比我高了許多,如此寵溺的動作被他這樣隨意地表現出來讓我極其受用,加之我知他寫得一手好字,索性便將我從司南那處搶來的一塊上古寒木從倉庫里拿出來給他,要他直接做一副牌匾送給我。
想來是沒有料到我會有這樣得寸進尺的想法,他看到那塊黑木時笑的優雅卻也放肆。這樣不同以往的笑聲不禁讓我愣在當場,畢竟我印象中的他向來溫文爾雅、舉止得體,從未有過如此縱情的舉動。
就在我疑惑之際,他已然提筆。我順着他的動作看去,心中不免又是一驚。人都說字如其人,我也一向認為如此,但見他落筆剛勁有力,一筆一畫皆有入木三分的氣勢,與他本人弱不禁風的外貌,相差了可不止十萬八千里。
不消片刻,匾額就書寫完畢。我看着匾額上肆意洒脫又極具鋒芒的三個大字,實在是難以相信它們竟是出自他這樣一個文弱書生之手。想來他也應該是有着瀟洒不羈的個性,只可惜,長久以來,我或許從未走進過他的內心。
心思及此,我竟有一瞬間的失落。
為了掩飾我內心翻湧起的不應有的情緒,我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匾額上。
濃厚的金粉泛着一種冷冽的光芒,在這光芒的映照下,漆黑色的寒木透露出一種古樸卻又讓人望而卻步的莊重之感。我忍不住後退一步,讓匾額端端正正的處於我視線的正中間。
“往生念。”
我輕聲重複着寒木上這三個燙金大字,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
“真是奇怪的名字。”
顯然我這句話沒有逃過題字之人的耳朵,因為我說完之後,在我身前的他又抬手揉了揉我的頭髮。
“花兒,相信我,那些說它奇怪的人,終有一天會到你這裏來喝一杯茶的。”
那天以後,他以軍師的名義隨軍出征,自此一去再不曾歸來。而“往生念”三個字替換掉了“輪迴”,成了我茶樓的新名字,幾千年來也未曾再做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