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情人》二(1)
我也在想你!
何韻給李釗回了最後一個短訊,關掉手機。這是大年初一,雖然不快樂,但是也要表現得開心,她拚命地在心裏對自己說。對着鏡子前深呼吸,堆上了看不出破綻的笑容后,走出了卧室。她的老公,一個大她十五歲的叫曾家遠的香港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視裏的香港翡翠台。
四個菜已經做好了,粟米紅蘿蔔排骨湯也已熬了五個鐘頭,香港人喜歡把主料汁都煲出來,只喝湯不吃渣。這幾年的生活給她的記憶便是一煲一煲的靚湯,一碟一碟的菜肴,一趟一趟的超市,以及一桌一桌的麻將。她微笑着把湯、菜一樣一樣地端到餐桌上,擺好湯匙、佐料碟、筷子,誘人的飯菜香讓她自己也陶醉了一下——昨天晚上他沒有回家吃年夜飯,今天這頓就當是年夜飯和初一大餐吧,所以一定要表現得開心一點,她再一次囑咐自己。
“吃飯嘍!”何韻笑咪咪地對曾家遠說。
曾家遠面無表情地坐到餐桌邊,像個只會動手動腳的老木偶,拿起已盛好湯的碗,喝了一口。眼睛獃獃地看着眼前的湯碗愣了一會兒,伸長脖子打個飽嗝,又低頭喝湯。喝完湯,他起身到茶几下方拿份香港出的《東方日報》,回到餐桌邊坐下,邊看報紙邊吃飯。
“湯還不錯哈!”何韻笑着說一句。
曾家遠把報紙翻了個面,沒有回答一個字,繼續邊吃邊看。
於是,除了偶爾翻報紙的嘩嘩聲,湯匙碰碟的清脆噹噹聲,像牙筷子碰到碗的丁丁聲,喝湯的哧哧聲,吃飯的吧嗒聲,以及窗外時不時傳來的小孩子放零星煙花和小區來往行人的說話聲,這個房子裏,還有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沉默和漸漸腐爛的聲音。
“我吃完了。”何韻笑着對曾家遠說。她說的時候曾家遠也吃完了飯,放下碗筷。他把報紙抖了抖理了理,疊得整整齊齊地放進茶几下層,然後坐到沙發上,拿起電視搖控器,換到香港明珠台,又開始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屏幕,表情與吃飯前雷同得不可思議。如果不是看到桌上的杯盤狼藉,看到女主人因吃飽飯而略顯睏倦的臉,你會懷疑他沒有動彈過。
何韻也不在意,她已習慣了他對她的這副樣子,一如習慣了無名指中的那隻結婚戒指。洗碗的時候,家裏電話響了,是同學劉雪婷,她說她現在不想回家,想找個人一塊坐坐聊聊。何韻本想拒絕,但一轉眼看到如死人般的曾家遠,馬上答應了,她想逃離,哪怕是大年初一。馬馬虎虎洗好碗碟放進電子消毒櫃,稍稍整理了下頭髮,笑着對曾家遠說:“雪婷叫我陪她坐坐,我出去啦!”然後假裝不捨實則迫不及待地逃離了這冰窖般的她生活了五六年的家。
你不要懷疑,這是真實的生活。何韻和她的老公,同住在一間屋子裏,已經九個多月沒有交流過片言隻語了。
這是一個異常寒冷的春節,起碼對於深圳人來說如此。深圳電視台的八個頻道都在電視屏幕右上角打出了黃色寒冷警告信號,據報道,這是五十年來此地的第二個寒冬。當然,對於此信號,許多北方人是感到如此可笑和不可思議。濱海大道由於節日車流減少的緣故,顯得比平時更寬闊更乾淨,進入紅樹林的那條路依然有三三兩兩的人來來往往。何韻表情複雜地坐在的士里,想到即將見到劉雪婷,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情緒在流動。除了雪婷,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她現在身處何種狀態。
想到雪婷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大學同班同學,她有一種複雜的感情。對於雪婷的濫情——因為她在有了未婚男友后,還跟好幾個男人有過多夜或是一夜情——關於這事,雪婷從不避諱,好像那壓根就不是什麼大事情,但也非炫耀,就像她買了一件新衣一隻新包向朋友說一聲一樣自然。何韻鄙視她,可就是這種她看不起的行為深深吸引了自己。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們除了有過共同的大學生活,再也沒有任何的共同點,但生活給她展現的道路卻總是若隱若現纏纏綿綿地與雪婷的交叉重疊在一起。“我要是有她的勇氣和自在就好了。”想到這裏她嚇了一跳,也一下子想起自己與老公已經兩年整沒有床第之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