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致命邂逅（上）
李斯特子爵站在書房的窗戶前，凝望即將落下地平線的太陽。
他的心情也如同這即將落山的夕陽，帶着一絲莫名的凄涼。
身為千山帝國三大家族之一的李氏家族成員，李斯特的子爵爵位比一般的空頭貴族可有份量的多。如果當初加入李家勢力最為深厚的軍隊系統，以李斯特的地位和能力，他很可能已經成為統兵過萬的將領了。
可是歷史沒有“如果”，事實上自從當年李斯特的祖父爭奪家主失敗，他們這一支原本為李家核心之一的支脈便被貶為遠離家族中心的旁系，當時才幾歲的李斯特也永遠失去了加入軍隊進入家族核心的權利。
新任的年輕家主李弗雷伯爵不知是出於穩定局面的需要，還是有意籠絡人心，對李斯特祖父一支並未斬盡殺絕，只是將他們放逐到希瑪城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滅。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兩代人的努力之下，李斯特一支已經逐漸恢復元氣成為了希瑪城的實際掌控者。雖說當年那種爭雄江山逐鹿中原的豪氣已不復見，但在小小的希瑪城依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繼承了父親爵位的李斯特雖然對權力並不是很熱衷，卻也不喜歡有任何人或者組織分散他的權力。然而這個願望自從市場在希瑪城落地生根的那一天起便落空了。
起初市場的實力還很弱小，在與李斯特子爵的衛隊發生過兩次大的衝突後幾乎一蹶不振。可自從那個叫易比安的可惡傢伙入主市場后，一切都變了。
這個該死的傢伙不知從哪搜羅來的那麼多高手，打得子爵衛隊損兵折將，險些連子爵的好友，衛隊首領鐵拿都被生擒活捉。就在李斯特咬緊牙關死命堅持的時候，一封信讓他如墮冰窟。
信是時任千山帝國陸軍第三軍團統帥的李弗雷伯爵大人寫的，信里要求李斯特不得干涉市場的運作，並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給予配合。
按照千山帝國的政治架構，軍隊將領無權干涉地方事物，可李弗雷伯爵的李家當代家主身份讓他可以無所顧忌的要求李斯特按照他的意願行事。
李家在帝國內有數十分支旁系，李斯特子爵只不過是其中無足輕重的一支而已。如果他一意孤行與市場對抗，無疑意味着背叛家族，那麼等待他的只能是徹底的毀滅。
好在信里同時模模糊糊的提到要他仍然注意培植家族的力量，為壯大家族的勢力做出貢獻云云。從其他渠道收集到的情報顯示，家族似乎與市場背後的勢力做了某種交易，大家相互利用。
李斯特痛苦的意識到，他獨霸希瑪城的日子結束了。他不得不同一個莫名其妙的組織分割地盤分享權力，不但不能干涉，而且眼看着對方日益壯大。
心灰若死的李斯特在十年前將年僅六歲的女兒送往帝國首都，寄居在好友家中。從此縱情聲色，任由希瑪城一日一日隨着戰火的不斷蔓延變成一個罪惡之城，遺棄之地。
現在的希瑪城分成兩部分，城西仍然屬於李斯特子爵的勢力範圍，而城東則是市場的地盤。好在易比安也不為己甚，沒有妄想一口吞下希瑪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涇渭分明又保持表面上的平靜。
然而最近的局勢發展卻如同一枚投入水面的石子，似乎要打破表面的平靜。
一周前，易比安的手下前來警告子爵，稱市場有三名巡邏人員無故失蹤，請子爵協助調查近期出現在希瑪城的冒險組織和陌生人員，並異常囂張的聲稱，如果子爵府的武裝力量不足應付目前的局勢，市場將派人協助。
一想到對方那囂張的神情，李斯特心頭的怒火不禁熊熊燃燒起來。老虎不發威真當我是病貓了，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一拍兩散。
“不好了，不好了……”隨着氣喘吁吁的聲音越來越近，書房的門被人“嘭”的推開，正當子爵大人的怒火即將爆發的時候，來人驚慌失措的說：“小姐……小姐不見了！大……大人……”
李斯特的心陡然一沉，但多年的風浪讓他迅速的冷靜下來，他沉聲問：“鐵拿呢？”
“鐵……鐵大人已經帶着一隊……一隊護衛去了……”
“鎮靜一點！”李斯特鷹隼一般的目光緊緊盯着眼着的管家，“七田，你也是跟我二十多年的老人了，咱們李家在希瑪城什麼風浪沒見過？”
在李斯特的目光下，管家七田的臉色漸漸平靜下來。
李斯特滿意的點了點頭：“七田，你立即安排府里的所有護衛全部到位，巡邏的隊伍增加一倍人手，府里內外派雙卡雙哨。”
“好的，大人。”七田這時已經完全恢復如初，“您還有其他吩咐嗎？”
李斯特再次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已漸漸昏沉的天色，說：“給我泡一壺茶來。”
夕陽已經完全沉到地平線以下了，只有殘留的彩霞依然昭示它曾經的燦爛。慘白的月亮無力的從雲端顯現。
天空中有大塊的雲朵在不停的相互追逐，月亮在雲中時隱時現，宛如一個頑皮的捉着迷藏的孩子。在明與暗的不斷交錯下，在戰爭中被毀如今形同虛設的城牆看來似乎擴大了一倍，既破敗又莊嚴。
唐福愉快的在晚風中活動着身體，難得的休息讓他徹底放鬆了一把，原來什麼都不做的時光是如此的美好。
就在唐福正打算回自己的住處時，不遠處殘破的城牆下出現兩個窈窕的身影。長久以來對陌生人的警覺讓唐福全身的肌肉瞬間緊繃起來，雖然眼前明顯是兩位妙齡女子。
唐福悄悄的往兩個女子相反的方向退去。
他盡量小心讓自己的腳步不要發出聲音，雖然前面的兩個人看上去沒有多強的攻擊力，但是希瑪城的艱辛歲月教會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輕易相信任何錶象。
他非常懊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把刀帶出來。
黑森森的城牆間隔着早已廢棄的藏兵洞，洞口四周垂落着不少爬藤植物，此刻就成了唐福的藏身之所。
正當唐福把自己的身軀隱藏在垂下的藤藤蔓蔓的陰影里時，兩個女子也漸漸走近。
“小姐，這就是你說的‘高大’、‘壯觀’的希瑪城牆？”身穿藕色衣衫的女孩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被稱作小姐的女子蛾眉緊蹙，喃喃自語道：“從前不是這樣的，怎麼我記憶中的城牆會和眼前如此不同呢？小環，到底哪裏出了差錯？”
“小姐，那畢竟是十年前的事了，這十年裏大陸戰火紛飛，況且你離開希瑪的時候才六歲，小孩的記憶通常都做不了準的。”小環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顯然是對小姐的話表示懷疑。
“可是我記得，當時這裏還有很多孤兒，他們很可憐，沒有東西吃，整天就躺在城牆底下曬太陽，聽說每天都有人死去。”說著，小姐的眼眶漸漸有些濕潤，彷彿又想起當時那些悲慘的場面。
唐福不自覺的攥緊雙手，胃部傳來一陣陣痙攣般的抽搐感，那是飢餓的感覺。他彷彿又回到了從前，沒有食物沒有安全沒有依靠，暗無天日的歲月。
那是怎樣的日子啊，戰爭每天都在變得更加激烈更加殘酷也更加血腥，孤兒一天比一天增多，拋到城外屍坑胡亂掩埋的屍體也一天比一天增多。
“後來呢？”叫做小環的女孩看着眼眶漸漸發紅的小姐，有點手足無措，她所了解的小姐溫柔而堅強，很少看到她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情形。
小姐長噓了一口氣，“那時我每天到廚房偷很多麵包，帶到這裏分給那些可憐的小孩子……可是總是不夠……後來……”小姐終於流下兩行清淚，“後來我就被父親送到了帝都……”
唐福呆若木雞，緊緊盯着眼前的白衣女孩，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眼前這個女孩可能不會知道，她口中的孤兒有一個就藏在離她不遠的城牆的陰影中，正默默的注視着她。
十年的時間改變的太多忘卻的也太多了，在唐福記憶里只有那張羞怯而孩子氣的臉龐和那隻拿着大麵包的小手，而此刻他一面閉着眼屏住呼吸一面卻渴望着能印證一下自己的記憶。
天地間一時沉靜下來。暮靄中傳來陣陣歸鴉的鳴叫，小環也不說話，她看着淚光點點的小姐，恍惚中她覺得小姐的面容如此的聖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