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掙扎
沈息和錢三明是在看守所外認識的。那天,十六歲的沈息拘留期滿被釋放,而錢三明,則是來接自己的屬下保鏢的。
錢三明的保鏢胡歸因為打架鬥毆,在看守所里被關了整整一個月,正好和沈息同一天出來。在看守所內放風的時候,只是和沈息閑談了幾句,胡歸便被沈息在這行的“天賦”所折服。釋放當天,兩人走出看守所后,胡歸硬是抱着沈息的腰,把他強留了下來。說是無論如何,也要讓沈息和自己老闆見上一面。
錢三明一開始還以為胡歸是給自己又找了個跟班小弟,誰知道聊了幾句,錢三明就驚訝的發現了沈息身上的天賦。雙方作畢竟初次見面,錢三明一開始並沒有說太直白的內容,只是和沈息聊了聊自己的工作。
他們討論的是收債的問題。
“為什麼要收現金呢?我覺得,那些欠債的人身上能壓榨出來的利潤可比那些鈔票更可觀。”沈息禮貌性的聽完了錢三明對於暴力討債的態度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你看,女的送到窯子裏,男的扔去小煤窯這種行為,已經是流傳了幾百年的老黃曆了。而錢總您作為債主,只不過獲得了出售人口的一筆單獨資金。而為此承擔的風險太大——綁架,販賣人口,囚禁,可能還有故意傷害。都是重罪,這個風險回報比太不划算了。”
“那你會怎麼做呢?”錢三明被引起了濃厚的興趣。
“首先給他們一份工作。什麼內容不重要,給多少錢也不重要。有一點就行。”沈息聳了聳肩膀,“這樣就可以規避掉囚禁的法律風險,然後再以加班為名義繼續扣留。隨後就可以着手準備拆分資產了。”
“拆分資產?”
“你要知道,一個人自己大概自帶了一百多萬的固定資產。而其中大概有個三四十萬的資產是可以拆下來的。”沈息笑了笑“錢總做黑市……做特別需求的生意很久了,大概也知道很多人對器官移植有需求,而這些拆分作,並不會對那些欠債者的生命造成威脅。”
“可是器官移植需要配型,怎麼保證我的客戶能找到自己需要的貨源呢?”
“看運氣,很多人根本等不到完全匹配的捐贈者,所以他們中不少人也會硬着頭皮試試看。而且眼角膜是不需要配型的,這個需求就不算少。”沈息攤了攤手,“還有什麼皮膚移植,股骨頭移植,雖然需要控制排異反應,但是影響也不算大。再說了,這些器官以外,還有最穩定的來源啊。”
錢三明眼睛都瞪大了。
“輸血嘛。保證人半死不活的狀態,一天抽個200毫升問題不大。”沈息笑了笑,“200毫升血出售給那些急需血漿的病人家屬,賣個七八百一點問題都沒有。重點是細水長流,多給這些欠債不還的混蛋喂點豆腐喝點水,抽一年半載什麼都有了。”
“而且人這個生物作為獨立存在的個體,還有很多其他的價值。他們的身份可以用來出售,他們還可以向其他高利貸借款——最壞的情況下還能出賣勞動力,人可是很值錢的。”
錢三明兩眼放光,一把拉住了沈息的手“沈先生,別的都不說了,公司里有個顧問的位置,您只要願意來,我出三千月薪,您專門負責這個生意。每年給您提成!”三千月薪在這個城鎮居民一月收入不過一千的小城裏,已經算是非常可觀的收入了。
沈息搖了搖頭,四下張望着,尋找那個熟悉的佝僂的身影。
錢三明見沈息似乎興趣不大,遺憾的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掏出鋼筆在上面寫了一串號碼“這個號碼我隨時接聽,顧問的位置時刻虛位以待,沈先生如果有興趣,請務必和我聯繫。”
現在,沈息同意了。這是他目前唯一能負擔起祖母醫療開銷的渠道。賺錢並不是他的特長,而要將他的特長轉換為穩定收入,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日子一天天過去,沈息賺來的錢幾乎全都投入到了祖母的治療中。而在這個過程中,第一次自己做飯,第一次通宵看護,第一次衝著醫生和護士大喊大叫,甚至是第一次去寺廟裏求神拜佛。沈息體驗了很多的第一次。唯獨沒有第一次因為祖母的好轉而欣喜若狂——連稍微的欣慰都沒有。
還有三天,祖母就要過八十四歲的生日了。這幾天裏,醫院的大夫不斷的來給自己做工作,祖母畢竟年歲已高,而且現在看來,治療的效果幾乎為零。每天除了用呼吸機維持生命之外,醫生幾乎沒有任何其他的治療手段。醫院ICU的病床有限,三年的時間已經是醫院所能容忍的極限了——何況祖母根本沒有好轉的跡象。“是時候該尊重生命,讓老太太走了。”醫生這麼對沈息說著。
“至少再等等……”沈息嘆息道“老人家還有幾天就過生日了,過了再說吧。”
下午的探望很快就結束了。沈息跟着一群表情各異的家屬一起走出醫院,看着有些陰霾的天空發著呆。
“您應該就是沈息了。”忽然,一個中年男人和善的聲音在沈息面前響了起來。“初次見面,請允許我做個自我介紹。”
“不需要。”沈息打斷了中年男人的話“我不管你是來推銷什麼的,總之我不需要。”
“您可能對我有些誤解。”中年男人的語氣依舊非常和善,他的短髮和樸實的裝束與其他在工廠里勤奮勞動的人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手裏捏着一張白的有些異常的紙。“我所尋求的並不是金錢和商品的交換。而是更……更抽象的東西。”
“作為一個推銷員,你的水平真的是差勁的可以。”沈息聳了聳肩膀,示意中年男人繼續說下去。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幸虧我並不是一個推銷員。”中年男人呵呵笑了兩聲繼續道,並且揚了揚手中的白紙道,“我來這裏是向您提供一個非常合算的交換。只要您願意在這份合約上簽字,那麼,我能夠保證實現您最急迫的願望。”
“去當個小品演員吧。”沈息轉身離開,壓根沒有去仔細看看中年男人手裏那張白紙的意思。“就憑你這個讓人發笑的本事,肯定餓不死你。”
中年人的聲音被拋在了身後。沈息走的時候腦海中不禁冒出了一個想法:如果真的只是簽個字就能讓祖母恢復健康,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去簽。隨即他自嘲的笑了笑,搖搖頭把這個可笑的念頭拋出腦海——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呢?
回到小平房裏,沈息打開了自己的電腦,聽着開機時硬盤嘎吱嘎吱讀取數據的聲音。和錢三明的合作已經過了三年,因為和錢三明的生意和自己隔着一座城市,沈息只能用遠程的方式來安排每天的“業務流程”。這台電腦也是幾個月前才買來的。天天接收表格傳真並不安全,個人用傳真機本來就不算常見,每天幾十張表格的來回傳輸既不方便,也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而作為這種地下生意的顧問和監督,沈息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注意。開一次電腦雖然還得等一兩分鐘,兩兆的寬帶用來下載表格也得要個幾分鐘的時間,但確實比以前方便太多。
然而沈息今天並沒有工作。他打開電腦只是為了登陸隔壁市的BBS查看流言蜚語。隨着錢三明在隔壁市的生意越來越大,直接或者間接了解到他的人也越來越多。官方對於這種消息集散地雖然沒有給予過多的關注。但是沈息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以他們生意的性質和內容,一旦引起了官方的注意,哪怕只是不經意的一瞥,恐怕即將迎來的也就只有滅頂之災。
果不其然,今天又有幾條比較隱晦的帖子正在討論臨湖市黑幫的內容。沈息和BBS的管理員聯繫了一下,用兩百塊錢換到了發帖人的具體地址。又給錢三明打了電話,安排了一下找人上門去和發帖人“談談人生和理想”的事宜。
晚上睡覺的時候,沈息夢到了恢復健康的祖母坐在小院裏曬着太陽,但是自己卻站在院外,無論怎麼用力都無法靠近小院,彷彿就連多看一眼都已經成了奢望。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祖母的八十四歲生日悄然到來。沒有蛋糕,沒有蠟燭,沒有生日願望,甚至連一聲祝福都沒有。
醫院的醫生們倒是聽說過沈息以前的經歷,不過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這些日子裏雖然沈息有過憤怒質問的時候,不過倒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沈息可比其他病人家屬穩重多了。每次發火,他總能很快就冷靜下來。再加上醫生們在老太太的事情上確實也都盡了全力,心裏沒什麼負擔。只是之前和沈息宣傳了一下午政策的劉伴有些不放心。聽說沈息祖母要拔儀器的事情有些擔心,帶了兩三個同袍過來,守在ICU病房的大門口,生怕沈息干出什麼過激的事情。
拔管的時間定在下午五點。三點前後,沈息去ICU里見了祖母一面。細心的幫老太太整理好有些凌亂的頭髮,隨後就坐在病床旁一言不發。
很快,ICU的探望時間就結束了。可沈息並沒有和往常一樣就這麼離開,而是繼續坐在病房裏一動不動。平時關係好一些的護士們來勸,但沈息仍然一動不動。
劉伴見狀不對,帶着幾個同事走進ICU里,準備把沈息強行帶走。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瞥到了沈息腳邊的黑包。黑包就放在地上,裏面鼓鼓囊囊的,隱約能看出裏面有些圓柱形的長條物品,但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出於職業敏感,劉伴連忙攔住了準備圍上去的同事們,打了個眼色讓其中一人出去呼叫支援,而自己則慢慢的走了過來。
“醫生們已經儘力了。”劉伴用盡量和緩的語氣對沈息說道,“你也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經夠了。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可是你千萬別做傻事。”
“什麼傻事?”沈息抬頭看着劉伴,聲音卻沙啞的如同砂紙摩擦“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腳邊上的這個包……”劉伴輕聲道“裏面裝的恐怕不是什麼紙筒吧?”
“裏面是十五公斤高爆炸藥,用來討個說法。”沈息也不打算再隱瞞了。“我有錢,我有足夠的錢支持治療。為什麼你們不讓她繼續活?!”沈息的語氣激動了起來,“老太太就躺在這裏!她的身子還是熱的!她還在呼吸!她的血還在流!她……她還活着!!!”沈息猛地站起了身,衝著劉伴大喊,“三年了!三年!你們卻連犯人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現在卻還覥着臉告訴我別做傻事?你怎麼有臉冠冕堂皇的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