衚衕里的廁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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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衚衕里的廁所,一早起來,各家都拎着夜壺先是倒,再是涮,至於晚上,廁所的燈泡總是陰森森的,像長毛的綠毛怪,當然,還有個老喜歡給小孩講鬼故事的大媽,總之,去一趟廁所都得消耗許多腎上腺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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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期間,真就驚現了“綠毛手”。有人夜入公廁,放鬆完才發覺未帶手紙,就可着勁埋怨自己,忽然,坑底伸上來一綠毛手,恭奉着一疊手紙,並怪聲曰“此刻不用此紙,今日必死。若用此紙,明日方死。”只好用吧,次日果然死了,傳聞越來越盛,公安局乃派大膽偵察員夜晚蹲坑,果然等着綠毛手出,偵察員擊之,次日遍尋傷手,才見一工友手纏紗布,死磨濫審,方承認是國民黨殘渣餘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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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甸是指琉璃廠外面的空閑地,位於和平門外,元代在此設立琉璃窯,清乾隆年間遷走,但仍保留了琉璃廠和廠甸之名。后成為熱鬧的集市中心,逛廠甸是老北京人過春節時最大的樂趣,全城的商販紛紛前來建肆設攤,什麼稀奇洋玩意都可見到,因而名聲猶播於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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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處在前門與永定門之間,東南是天壇,西南是先農壇。皇帝要到兩壇祭祀,在此建起頗為壯觀的漢白玉單孔高拱橋,因是專供皇帝跨行,故稱天橋。后因鋪設電車路軌及展寬馬路,天橋便有天無橋了。
天橋是舊北京江湖藝人云集的地方,耍雜技的、唱單弦的、說大鼓書的、說相聲的、拉洋片的、演皮影戲的、練武賣藝的,把個天橋熱鬧得像個民間節慶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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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的北京城內及郊區,共有七百餘座廟宇,春節期間,大小廟宇均向香客、遊人開放。在廟內及門前設有集市,稱做廟會,北京廟會以白雲觀、大鐘寺、東嶽廟等處最為著名。但2003年密雲廟會踩踏死人事件發生后,這箇舊風俗可能也就沒那麼吸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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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北京不說老舍沒法交差,乾脆抄一段老舍的書吧:
上自王侯,下至旗兵,旗人會唱二黃,單弦,大鼓與時調。他們會養魚、養鳥、養狗、種花和鬥蟋蟀。他們之中,甚至也有的寫一筆頂好的字,或畫點山水,或作些詩詞———至不濟還會謅幾套相當幽默悅耳的鼓兒詞。他們沒有力氣保衛疆土和穩定政權,可是他們會使雞鳥魚蟲都與文化發生最密切的關係……就是從我們現在還能在北平看到的一些小玩意兒中,像鴿鈴、風箏、鼻煙壺、蟋蟀罐子、鳥兒籠子、兔兒爺,若是細心地去看,就還能看出一點點旗人怎樣在最細小的地方花費了最多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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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最細的“心血”出在吳沃堯的筆下,說的是民國初年一個在茶館裏吃茶的沒落旗人,精彩之極:
高升看見旗人從腰裏掏出兩個京錢來,買了一個燒餅,在那裏撕着吃,細細咀嚼,像很有味的光景,吃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吃完,忽然又伸出一個指頭兒,蘸些唾沫,在桌子上寫字,蘸一口,寫一筆,高升心中很是奇怪,暗想這個人何以用功到如此,在茶館裏還背臨古帖呢。細細留心看他寫什麼字,原來他哪裏是寫字,只因他吃燒餅時,雖然吃得十分小心,那餅上的芝麻,總不免有些掉在桌上,他要拿舌頭舔了,拿手掃來吃了,恐怕人家看見不好看,失了架子,所以在那假裝寫字蘸來吃……他又忽然在那裏出神,像是想什麼似的,把桌子一拍,又蘸了唾沫去寫字,原來有兩粒芝麻掉桌縫裏了,他故意裝作突然醒悟的樣子,把桌子一拍,那芝麻自然震了出來,他再做成寫字的樣子,自然就到了嘴了。
我從來沒看到這麼故意不辛酸的文字,心麻麻的,恨恨的,痒痒的,哭又哭不出,至今一想到這段文字就忍不住地要喊出來說:倒驢兒,你就把架兒也索性倒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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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則“北京故事”,極其瘮人:
京師有甲乙二人,以爭牙行之利,訟數年不得決,最後彼此遣人相謂曰:“請置一鍋於室,滿貯沸油,兩家及其親族分立左右,敢以幼兒投鍋者,得永占其利。”甲之幼子方五齡,即舉手投入,遂得勝。於是甲得占牙行之利,而供其子屍於神龕。後有舉爭者,輒指子臘曰:“吾家以是乃得此,果欲得者,須仿此為之。”見者莫不慘烈而退。
這遊戲是說什麼呢?絕不是競爭,而是生意場上的賭命,或是一種特殊的競爭或永不想競爭的手段,我覺得這種事只跟北方人的性格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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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街道都有方向,正的,直的,如是斜的,還專門表明了,如煙袋斜街。這就彷彿一個小兒寫一篇作文,還在抬頭上也要寫上作文二字。
處得久了,知道廢話也就是這麼來的,而北京就是天下最大的廢話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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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簍子可也是有佐證的,侯寶林《戲劇與方言》說:北京,冬天,晚上,一個人起來上廁所,磕碰醒了家裏的人,不知是哪一位,總之,就對答上了,被吵醒的就說:我當什麼啦,這麼晚了,哐當一響,嚇我一跳。要跑毛廁的就說:嗨!是我呀!我是你的誰誰誰,怎麼嚇着你了?我就是起來去上廁所,沒想到真把你吵醒了,我可是輕手輕腳的,小心着哩。被吵醒的就又說:沒事,這麼晚了,你要注意身體,半夜上廁所不是?要穿着點衣服,別著涼了,着了涼就不好辦了,對了,你穿衣服了嗎?前幾天隔壁那個……你猜怎麼著?醫院去了,一躺好幾天了。這位當然還沒走出門,別人不是關心你嗎?就又說:勞你挂念了,沒想到真把你驚醒了,您放心睡吧,我去去就來,我會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