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七.道（上）

最新網址：次日上午十一點，熬到凌晨六點才睡下的詩羽，是被一通鍥而不捨的電話吵醒的。

掛斷電話之後，少女急匆匆地洗了臉，整理了頭髮，又在衣櫃面前頓足了老半天，方才挑選了一套稍顯樸素的白青色衣裙出了門。

而待得她到達約定好的地點，時間已然到了午後。

推開咖啡館稍顯沉重的門扉，聽見風鈴脆響的服務員抬頭說了句歡迎光臨，就要給她引座。詩羽擺了擺手，視線在咖啡館內掃視了兩圈，很快便發現了自己的目標，徑直走了過去。

似是察覺到了有人靠近，坐着打盹那人睜開眼睛，笑着說道：“啊，詩羽學姐你來了，請坐請坐。那個～不好意思～這邊追加點單～”

詩羽坐下，隨便點了杯咖啡，盯着對面那人，開門見山地問道：“所以，這種時候叫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情？”

姜煜聞言沉吟片刻，斟酌着說道：“嗯，因為我們這邊最近剛好完成了一條線路的demo，所以想要讓學姐試玩一下，聽一聽專業人士的建議。”

詩羽櫻唇緊抿，薄怒道：“就因為這種理由，你就要奪走我這個快要到截止日期、忙得要死時期的珍貴休息時間？而且，要說專業人士，又何必找我……找我這種人？”

那話語說到最後，竟顯得有些自怨自艾了起來。

姜煜雙手在空中虛按，沉穩說道：“正因為是‘霞詩子’，所以才會想讓你看看我們的故事。”

“‘你們的’……呀。”詩羽彷彿一下子失去了氣力似的，隨後顯得有些無所謂地點了點頭，“那就讓我拜讀一下吧。”

姜煜笑了笑，將桌上的電腦轉向對方，意有所指地說道：“那就請學姐看看吧——看看這個我自認為可以‘讓七成玩家大哭、讓三成玩家見而生厭’的故事。”

詩羽猛地一下抬起頭來，一瞬間似乎是想要發怒、詰問，但最後卻只是怔怔地看着對方，櫻唇緊抿，秀眉微蹙，素手緊攥，欲言又止：“你……”

姜煜只是笑，不再言語，再度對詩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詩羽定了定心神，集中注意力，

戴上耳機，移動鼠標點擊了「開始遊戲」的按鈕。

故事開篇，是「FSN」一切的開端，十年之前的那場大火。這裏採用的是厚重中透露出一絲悲涼與緊迫的鋼琴曲目，譜曲的是美智留，錄製嘛……自然就是姜煜親自上陣了。

而在這夢魘一般的地獄景象結束后，是清晨時分的尋常都市。不知為何在倉庫中醒來的主人公，以及……那位有着一頭紫色披肩長發、面容姣好、一口一個“前輩”柔柔呼喚着的少女。

詩羽的手有節奏地按着鼠標，沒有Skip跳過，也沒有不耐煩地快速點擊着對話。

由於只是一條路線的demo，而且滿打滿算也只花了幾個人兩天左右的時間，縱使共通線部分有着之前搭好的架子，但選擇枝上能夠省略的地方還是都給省略掉了。並且大部分通向BE的選擇枝，也都給暫時砍掉了。

換言之，此時呈現在詩羽面前的，就是一個只有兩個最終答案的遊戲。而通向兩個結局的關鍵點，卻惡趣味地放在了非本線路女主角的伊莉雅身上。

遊戲漸入佳境，詩羽亦然。

姜煜關注着對方的反應，只有偶爾才會看一眼手機，回復幾條消息。

“……為什麼要一直盯着我？”

冷不丁的，詩羽突然冒出來了這樣一句話。

姜煜稍稍錯愕過後，笑着答道：“因為對創作者來說，玩家的現場反應是寶物嘛。”

——而且，如果是自己所尊敬、痴迷的創作者的反應的話，就更為寶貴了。

這後半句話，姜煜自然不會傻到直接說出口。

“……是哦。”

詩羽似是想不出什麼辯駁的理由，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對於這一點觀點同樣十分認同，不咸不淡地應和了一句后，又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遊戲裏。

嘛……雖說那臉上浮現的些許紅暈、酒紅色眸子裏一閃而逝的慌亂，都是極為有趣的反應來着。

伴隨着遊戲裏或驚現或平淡的時間流逝，現實中的時間，也毫無波瀾的流逝着。附近座位的客人偶爾咳嗽兩聲、偶爾起身續杯、偶爾停下筆端、偶爾低聲交談，放在四周的音響發出若有若無的歌聲。

姜煜間或抬頭往玻璃窗的外邊看一眼，明明是隨處可見的街道，但卻顯得比平時更美麗了一些。或許所謂的咖啡館，正是有着這種魔力的空間吧。

詩羽的表情跟姜煜記憶中相差無比，但似乎顯得生動、豐富了不少。蹙眉、抿唇、低語、輕笑、咬牙……現在跟她搭話的話，或許只能夠得到一些頗為冷淡的敷衍回答吧？

姜煜不禁這樣想到。

因為，沉浸在創作和故事世界中的創作者，就是如此地不把其餘人和事物放在眼中。

許是故事推進到了衛宮士郎在不被任何人理解、甚至是被所有人逼迫的情況下，來到那座小小的公園裏，再次邂逅了那個如雪般純白的女孩。

許是推進到了間桐櫻線路里關於「正義的夥伴」和「重要的唯一」這一終極命題，許是看到了那段在若隱若現的線索背後，扣人心弦的對話，詩羽的肩膀忽的抖了一下，桌下的雙腿也以固定的頻率微微抖動了起來。

「……因為我啊，不管士郎做了什麼，都會站在士郎這一邊的。」

白髮紅瞳，不似人間造物的美麗少女，如此巧笑嫣然地做出了承諾。

創作者的直覺告訴詩羽，除了櫻外，或許這條路線的關鍵人物，就是這位女孩兒。

隨後的情節發展，就顯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了，也就是所謂的俗套而又經典。

面對黑化后的櫻那壓倒性的實力，暫居在衛宮宅邸的伊莉雅，選擇犧牲自己，與其一同返回愛因茲貝倫城堡。隨後便是喜聞樂見的營救大作戰，衛宮士郎聯手前幾條線路的最終BOSS言峰綺禮（雖說詩羽並不知曉這一設定），一同潛（攻）入（擊）愛因茲貝倫城堡，對伊莉雅許下了“做哥哥的一定要保護好妹妹”的承諾，解放之前被Emiya贈予的手臂，燃燒魔術迴路，最終戰勝了被黑化后失去自我的Berserker。

這一段劇情最動人心魄的，許是那個三個一模一樣的選擇枝「帶走伊莉雅！」，在伊莉雅戲份如此充足的情況下，上個世界「HF」線被稱作伊莉雅線，同時還有關於櫻的某紫發路人女主的調侃，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

當然，由於這次已經打算做出真正的伊莉雅線了，所以姜煜在執筆之時，便已然稍稍弱化了HF線中伊莉雅的存在感，至少不會讓人有喧賓奪主之感。

而如何要在不削弱伊莉雅在關鍵劇情上的表現，又增強櫻的存在感呢？姜煜所採用的辦法是增加櫻黑化前後形象反轉的戲劇性，以及突出描寫劇情後半已經隱隱失控的櫻的強大。

雖說關於“強大”這一點，某被秒殺的熱心市民金先生，或許已經深有體會了。

劇情漸漸走到結尾，詩羽緊緊盯着屏幕，連呼吸似乎也放緩了許多。在不明覺厲的“第二魔法”（寶石劍）與“第三魔法”（聖杯）的姐妹大戰之後，在十年之後達成了理解的這對姐妹，櫻最終選擇用士郎投影出來的C媽寶具「RuleBreaker」，切斷了自己與聖杯長達十年的聯繫，陷入了沉睡。

而後登場了，是上個世界被戲稱為“HF線真女主角”的伊莉雅。

身着天之禮服的稚嫩少女，如同多年之前的羽斯緹薩一般，質問瀕死的間桐臟硯——亦或稱呼為瑪奇里·佐爾根——他理想的起點后，便來到大聖杯之前，為整個故事拉下帷幕。

詩羽一開始是沒有過度關注伊莉雅的好感度的，因此在之前的一些選項上，也更加傾向於其餘的選擇。大概對於這位十八歲的成年女性……咳，少女來說，此前並沒有遇見過這類如同脫韁野馬一般，由另一個女主角的好感度來決定當前女主角線路結局的遊戲罷。

於是，當姜煜發覺詩羽許久沒有再度點擊鼠標，外邊的街道也早已被夕陽染成一片橘黃后，走過去看了一眼，用果不其然的語氣說道：“嘛……果然一般人玩，一開始都會被導向這個結局嗎？嗯，不過若是玩了前面三條線路，應該能夠明白那個簡單的設定才對？”

詩羽猛然抬頭，一雙顯得紅通通的眸子盯着姜煜，語氣稍顯沙啞地問道：“還有……其它的結局？”

桌上電腦屏幕中央的遊戲畫面，是晴空之下，肆意綻放的櫻花。

是對於那個並非完全純潔、善良、無垢的紫發少女來說，略顯殘酷與寂寥的，用一生去等待一個無法實現的夢想，並在餘生中贖罪的結局。

這個結局，大抵是符合在「FSN」問世之前，寫下「空之境界」的奈須蘑菇，那番關於“殺人”的論述的。

「人的一生只能殺一個人，殺人不等於殺戮。」

「若不能背負被殺之人生命的重量，就等於殺死了自己的人性，也失去了生而為人的資格。」

在這個意義上，背負殺戮之罪的間桐櫻，理所應當要背負自己的罪與罰，在自己那場永遠無法醒來的凄美之夢中，結束自己的一生。

站在創作者的角度，作為前不久才執筆了「文學少女」、化用了太宰治「人間失格」的詩羽，自然能夠理解這樣的結局。

對於那位少女來說，這個略顯殘酷的結局，大概是最好的歸宿了罷。

但站在玩家的角度上來說，這個完美的結局，似乎又顯得過於殘忍了。用一句形象點的話來說，大抵便是“終究意難平”。

與此同時，詩羽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結局，這個故事，應是符合紅坂朱音那“讓七成玩家大哭、讓三成玩家見而生厭”的標準的。

但這樣便足夠了嗎？

詩羽腦海里回蕩着這樣的問題。

對於一個完成度如此之高的故事提出質疑，或許是對於故事創作者本人的不尊重。但早已踏上了創作者道路的詩羽，自然也早就養成了“懷疑”亦或者說“質問”的習慣。

姜煜輕鬆答道：“當然有啊，畢竟這是面向大眾的galgame嘛。而且學姐你從「命運石之門」應該也看得出來吧？我並沒有一定要寫死男女主角、一定要寫悲劇的怪癖。”

得到確切答案后，又聯想到自己遊玩途中的感悟，詩羽很快給出了正解：“是伊莉雅好感度的問題？根據你的文本描述來看，那個‘第三魔法’……似乎是關係到靈魂物質化什麼的？”

姜煜笑着點了點頭，稱讚道：“不愧是詩羽學姐。”

詩羽點頭，隨後讓遊戲回到初始界面，再度點擊「開始遊戲」。姜煜見狀連忙阻止了她，朝咖啡館外邊努了努嘴，攤手道：“我是能夠體諒詩羽學姐你現在的心情啦，不過……你也多關注一下時間好不好？而且……你難道不餓嗎？”

人的感覺，會被注意力在一定程度上進行壓制。或者說，當人專註於一項事務時，大腦為了防止自己宕機，會自動將絕大部分外界無關消息過濾掉，生理上的需求，自然也包含在內。

被這般提醒之後，詩羽才恍然發覺時間已然到了下午六點，自己腹中也的確空空如也。畢竟中午匆匆出來后，除了在這裏喝了三杯咖啡外，她什麼東西也沒有吃。

“那我……”

詩羽剛想說自己能不能把電腦拿回去，明天通關了再還回來，便聽得姜煜輕巧地說道：“嗯……之前跟加藤聯絡的時候，已經拜託她準備晚飯了，現在這個時間回去應該差不多吧？”

“我們走吧！詩羽學姐！”

看着自顧自站起來，自顧自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自顧自去結賬，自顧自打算回家，發現她沒有跟上去后，又自顧自轉身回來拉着她的手臂往外走的姜煜，詩羽眨了眨乾澀的眼睛，直到走出咖啡館才給出了自己的反應。

“誒——？”

“……這種慢半拍的天然屬性並不適合你喲，詩羽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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