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珍貴的信
讓我最難忘的一次,是接到他一封厚厚的信。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接到他這樣厚的信。我拆開來一看,原來是他將我的一篇文章從頭到尾大卸八塊地修改了一遍,還怕我看不清楚,親自替我重新抄寫了一遍寄給我。望着他那整齊的藍墨水筆跡,我確實非常感動。在我的寫作生涯中,可以說我接受了葉聖陶和葉至善父子兩代人如此細緻入微的幫助,他們都是做了這樣大量的工作,給予我如此看得見摸得着的指點。可以說是他們手把手地引領我步入了文學的領地。他們讓我感受到了那個時代難得的無私和真誠,那種對文學和年輕人由衷的期待和鼓勵。他們那一輩人寬厚的心地和高尚與高潔的品質,是我們這一代人永遠難以企及的。
當初葉至善先生寫給我的那些珍貴的信,其中一封是這樣寫的——
復興同志:
寄來的四篇稿子,都看過了。
《歌》改得不差,用編輯的行話來說,基本上可以‘定稿’。我又改了一遍,還按照我做編輯的習慣,抄了一遍。因為抄一遍,可以發現一些改的時候疏忽的地方。現在把你的原稿和我的抄稿一同寄給你。
重要的改動是第二頁,把首長交給‘我’的任務,改成:‘尋找作者,了解創作思想。’文章結尾並沒有找到作者,可是這支歌的創作思想似乎已經說清楚了。這樣改動勉強可以補上原來的漏洞。
有些地方改得簡單了一些,如第一頁,既說‘到處可以聽到’,似乎不必再列舉地點。誰唱的這支歌,後文已經講到,所以也刪掉了。有些地方添了幾句,是為了把事情說得更明白些。
關於老團長在南泥灣的事迹,我加了一句。用意在於表現一個普通戰士,經過革命的長期鍛煉,現在成了個老練的領導幹部。
有些句子,你寫的時候很用心思,可是被我改動或刪去了,如‘歌聲串在雨絲上……’,‘穿梭織成圖畫……’兩句,不是句子不好,而是與全篇的氣氛不大協調。
要注意,用的詞和造的句式,在一般情況下要避免重複。只有在必需加強語氣的時候,才特地用重複的詞,用同樣的句式。
《歌聲》改得不理想,也許我提的意見不對頭,也許是對要寫的主角,理解還不夠深。是不是把這篇文章的初稿和我提的意見一同寄給我,讓我再仔細想想,看問題究竟出在哪兒,有沒有再做修改的辦法。
《樹和路》也不好,寫這種文章需要高度的概括能力。沒有什麼情節,又不能說空話,即使是華麗的空話。是否暫時不向這個方向努力,還是要多寫《歌》那樣的散文,或者寫短篇小說,作為練習。
《球場》那篇,小沫(葉至善先生的女兒——肖注)說還可以,我覺得有些問題,讓我再看看,給你回信。
這三篇暫時留在我這裏吧。
想起《照相》,我以為構思和佈局都是不差的。不知你動手改了沒有。主角給‘我’看照片的一段要着力改好,不要虛寫(就是用作者交代)的辦法,要實寫,也就是寫主角介紹一張張照片的神態和感情,這種神態和感情,主要應該用他自己的語言來表達。我希望這篇文章能改好。如果再寄給我看,就把原稿和我提的意見一起寄來。
你的朋友之中,有沒有願意像你一樣下功夫的,如果他們願意,可以寄些文章給我看看。我一向把跟年輕作者打交道作為一種樂趣。
祝好。
葉至善
在那個多雪的冬天,盼望着葉先生的信來,是那個冬天最美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