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代筆人葉克
“可是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很想念她。”面前的傢伙喝完了杯子裏最後一口啤酒。
“但你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這樣就算我幫你寫好了信,她也看不到。”我放下手中的鋼筆,“而且已經這麼多年,說不定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嗯···我明白。你們的壽命很短。不過,萬一她有哪天正好路過這裏呢?”面前的傢伙長的像一個縮小版的人類,它戴着頭巾,我看不清它的臉,站在我的手邊,它敲了敲和它一樣高的酒杯,“再來一杯。”
“我這兒不是酒吧,想喝酒出門右轉。”我指了指外面,“想寫信,就寫好先放在店裏吧。”
“好吧,”頭巾小人微微屈着身,兩隻手都插在袖子裏,畢恭畢敬的樣子,“您看這個東西可以當報酬嗎?”它從懷中拿出一粒黃豆大小的綠色石頭,“我從家鄉找到的瓊石,你們人類應該稱作玉,傳說人類很喜歡這些東西。”
“嗯,可以,老闆應該很喜歡,你走的時候放在鈴鐺下面的盒子裏就行。”我重新拿起鋼筆,“想和她說點什麼?”
頭巾小人搓了搓雙手,“嗯···直接開頭吧,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麼。”
“好,你說吧。”我在紙上空了一行。
“最近還好嗎?”
“可有找到能相伴的人?”
“你還記得多年前麥穗旁的晚霞嗎?”
“匆匆幾句,聊表想念···”
“如果能再見你一面,就好了。”
······
一共沒幾句話,頭巾小人卻說了一個多小時,我倒是也不着急,就它說一句,我寫一句。
“落款呢?”我問道。
“你就寫,六十年前迷路的頭巾小人吧。”它想了很久,才回答我。
“好。”補上日期,我將信紙摺疊好,“你去選個信封吧。”我指了指牆面上的信封樣式。
頭巾小人站在桌子上指了指牆面印有金色麥田的那一款,“那個吧,她一看就明白了。”
我取下它選擇的信封,把折好的信裝了進去,“你怎麼能確定她一看就知道,而且我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說不定這封信就一直沉睡了。”
“她一定知道的,”頭巾小人重新把雙手插進袖子,“我原本是稻田裏的妖怪,那一年我卻在外出的時候不小心鑽進了麥田,麥田又高又危險,我被一隻狗追着跑,脫離危險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裏,是她撿起了我。”
“她也在麥田裏?”我有了些興趣。
頭巾小人微微低了一下頭,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這是她爺爺家的麥田,她每年暑假的時候會來這裏過夏天。她發現我的時候已是日落時分。”彷彿陷入了回憶里,它伸出手來,比劃了一個圓形,“她那會兒啊,還是個小女孩,可能因為天熱吧,她的臉紅撲撲的,和那天的落日一樣漂亮。”
我從冰箱裏拿出啤酒,又給它倒了一杯,“所以你們之後再沒見過?”
“當然不是啦,”頭巾小人給我鞠了一躬,“謝謝你的啤酒。那天我們聊了很長時間,她好像並沒有因為我是妖怪而害怕我,我給她講發生在稻田裏的故事逗的她哈哈大笑,作為回報,她把我送回了稻田。”抱起酒杯狠狠的喝了一口酒,好想要下什麼決心一樣,“在那之後的每個夏天,我都會到麥田裏等她,她也每年都像約好了一樣準時出現,我帶她看鳥兒的舞蹈,聽青蛙的歌聲,摘最甜的果子,帶她去各種人類不知道的美麗地方,就這麼一起過了好幾個夏天。”
“你們認識這麼久,你也沒記住她的名字?”我把裝好信的信封放在抽屜中。
頭巾小人嘆了口氣,“不是沒記住,而是沒來得及問。對我們妖怪來說,名字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有在完全信任對方的時候才會告訴對方。”它眼睛望着酒杯,杯子上倒映出的樣子有些變形,看着很滑稽,“後來,她個子長高了,頭髮也長長了,眼睛越來越像天上的星星了,我找到稻田裏最美麗的稻子,編成不會幹枯的手環送給她,她收下的時候臉又紅撲撲的,和我們第一次見面一樣,那個時候我決定,明年如果她帶着手環來,我就問她的名字。”
我默默的聽着他說,已經能想到最後的結局。
“可是,就像我說的沒來得及,她再沒來過。”頭巾小人的語氣有些自嘲,“我就等啊等啊,等了十個夏天她都沒有來,我擔心她遇到什麼事,就來到你們人類的城市找她。”
“後來呢?”我問它。
“後來,我又迷路了,不過這次是在你們人類的城市裏,城市真是好恐怖啊,處處都很吵鬧,還有奇怪的氣味和危險的鋼鐵怪物,可是這次沒有人帶我回去了,我就在城市留了下來,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找她。”應該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頭巾小人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有一天,我坐在公園的台階下,聽到一對母女在聊天,我才知道,你們人類到了一定年齡要結婚的。”說完這句,頭巾小人抱着腿坐在了桌子上,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
“那應該是結婚了,結婚有很多事要做,所以也沒什麼時間去找你了。”我想安慰它一下,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人和妖怪原本就是不一樣的。
“嗯,雖然我不太清楚,但從那對母女的對話來看,結婚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不想再打擾她的幸福。”
原本我還想問下去,但看着它落寞的樣子,我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那封信,如果你看到她,麻煩幫我轉交。雖然我也不知道她現在的樣子···”說完,頭巾小人站起來,拍了拍衣服的灰塵,“謝謝你的酒,抱歉打擾了這麼長時間,我就先告辭了。”又是深深的鞠躬。
“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站起身,“方便的話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們店裏一般會留下客人的名字,以便日後有什麼事情好聯繫,當然,我們會為客人保密,如果不方便的話假名也是可以的。”
頭巾小人遲疑了一會兒,說道:“罷啦,告訴你也無妨,我叫青粟。”說完,頭巾小人跳上掛着鈴鐺的貨櫃,回頭和我揮手告別。
鈴鐺叮玲玲的響了幾聲,頭巾小人就這樣消失了。我從抽屜中拿出那封印有金色麥田的信,貼上便利貼,便利貼上寫下了“青粟”兩個字。
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叫葉克,二十歲,是一個大二的學生,田北雜貨是我兼職的地方,就像你們看到的,我的主要工作是夜間值班,每天晚上十二點是雜貨鋪打烊的時間,我關上門,給最後一個貨櫃掛上鈴鐺,整理好當日的台賬和次日的待辦,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可以在雜貨店倉庫的床上睡到天亮。
可是一旦貨櫃的鈴鐺響起,我深夜的工作就開始了。你問我深夜裏做什麼?我是一名代筆人,專門替需要的客人寫信,有時候也幫客人送送東西,陪他們聊聊天,畢竟對於我們的客人來說,總會有一些說不口的話、見不到的人、無法觸碰的回憶,需要像我這樣可以看見它們的人,來替他們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