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語言的力量
?PS:晉桓溫《請還都洛陽疏》裏面就有明確記載:“自強胡凌暴,中華盪覆,狼狽失據。”中華二字自古就有
得知叔父要到廣武郡巡視的消息后,又沒過多久,由細作幾經輾轉才送達的情報也交到了張駿手中。他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字跡娟秀,是女子的手法,想必就是陳周氏親筆無疑,
能讓她這個大間諜頭子親自寫情報,說明信息十分重要,果然,張駿掃了一眼內容后心中猛地緊縮了一下——劉曜親征了!
就在十日前,劉曜以太子監國后,親點中軍馬步二十萬,從長安出發,揚言要與涼州牧會獵於大河之畔!按照行軍速度估計,現在可能已經進入秦州。
若果是這樣,那麼大涼新攻佔的洮水以西之地就首當其衝!張駿必須立刻返回廣武坐鎮。
只是如此一來,原本計劃中進一步籠絡吐谷渾諸部的事情就要交給下面的人去做了,但似乎並沒有合適的人選。這時候,王猛舉薦了一人,他對張駿道:“大都督可還記得不久前與吐谷渾使節論戰的那個年輕的校尉?”
張駿在腦中回想了一下,果然有印象,便道:“記得,當時我看了他的報告,確實很有辯才,讓那吐谷渾的使節啞口無言,很不錯。”
“怎麼,他是你的人?”
“並不是······”王猛搖頭道:“此人乃是參軍謀划侍衛司派到龍驤軍左營的參軍謀划,平時處理軍機很機敏又不失嚴謹,所以當初選使者和吐谷渾扯皮的時候,就選讓他去了,沒想到做的很出色。“
“原來是參軍謀划,那就不足為奇了。”張駿笑了笑,他給陳珍的招人要求可是很高的,作為參軍必須識字,入職后還要接受種種軍務培訓,非良才不得委任。
“所以末將還想舉薦他繼續為使,一是按撫吐谷渾王,二是籠絡各部頭人。”王猛抱拳道。
“王將軍既然如此力薦,此人定有過人之處······”張駿沉吟了一下,覺得大方略上都已經完成了,似乎交給那個嘴皮子很利索的年輕人去辦也無不妥,便首肯道:“可以,讓他來見見我吧。”
“諾!”王猛躬身領命。
“對了,此人姓甚名誰?”
“回主公,他叫王騭······”
等王騭第一次見到張駿的時候,兩人都為對方的年紀而感到震驚。張駿驚訝於他沒料到這個之前和吐谷渾使節唇槍舌戰而穩居上風的人會這麼年輕,看樣子似乎只有十六七歲;王騭則沒想到被軍中傳的神乎其神的大都督竟然比自己還小。【】
王騭恭敬上前見禮,張駿端坐在榻上頜首示意,待對方小心坐在下首,才道:“你此番出使,有兩件事要做好,一是安撫吐延的情緒,讓他繼續保持與咱們大涼的和睦政策;二是節好於各部頭人,維繫茶奴互市。可辦得到?”
這次結親畢竟雙方都不愉快,大涼的臉面丟了,吐延也是面上無光。如果他的情緒出現反覆,對雙方都不利。王騭也明白這一點,抱拳道:“大都督,下官會儘力而為。”
“好!”
張駿對這種儘力而為的態度很是讚賞,他就怕年輕人太過氣盛,什麼都滿口答應結果卻根本沒能力做好。事實上這個世界就沒有什麼事能夠百分之百的完成,能夠儘力的人就已經難得了。
在王騭將要拜別的時候,張駿又說了一句:“若有機會,當救姜聰······”
王騭領命,出得大帳之後若有所思,卻正好碰到王猛,他連忙行禮,謝道:“多謝將軍提攜!”
王猛搖了搖頭,道:“提攜你的是大都督,本將可不敢貪功。”
王騭再拜道:“若非將軍舉薦,下官還是一介參軍,哪裏有機會為大涼出使。”
王猛道:“你有能力,早晚都可以出頭,大都督不會埋沒人才,好好乾!”
“諾!”王騭鄭重道。
·····················
吐延早已返回了伏俟城。“伏俟”為鮮卑語,漢意“王者之城”,它矗立在青海湖邊,以青石壘就,十分雄偉。
王騭到伏俟后,正遇上姜氏的大群人在給姜德送葬,數千人儘是一片慟哭。那些人見到穿漢兒衣服的人,滿是敵意和憤憤之色,王騭卻怡然不懼,以祭奠的名義趁機在人群中靠近蒼老了許多的姜聰,低聲道:“使君若有機會,快逃!”說罷,便轉身離開。
姜聰一愣神,他對這個漢兒有些印象,隱約記得他做過使節。只是一瞬間,姜聰怒目相對,冷哼一聲也轉身離開,好似對漢人十分仇視厭惡。
等回到暫居的帳篷,姜聰急忙召集僅有的幾個手下,商議道:“此漢人的話是何用意?”
一人怒道:“涼人殺了頭人,就是咱們的死敵,不能被他們的花言巧語騙了!”
另一人道:“若是想害咱們幾個,何須如此麻煩,只消一句話,吐延都會替涼人動手。”
姜聰思考片刻,道:“涼人告訴咱們消息,必然是吐延要對吾等不利。不過涼人也沒安好心,他們是想讓咱們和吐延一直作對下去,這樣吐谷渾就沒有力量侵犯涼州,反而還要繼續與大涼交好。”
最先說話那人又道:“俺就說涼人沒安好心,絕不能順着他們的意思。”
另一人繼續反駁:“怎地不能,難道等死就對了?”
姜聰擺手止住爭論,決定道:“涼人的計策是陽謀,咱們別無選擇,趕緊備馬,立刻向西。只要到了族人的地盤上,吐延就不能拿我們怎樣了!”
其他人沒什麼主見,湟水部已經徹底沒了,人口淪為奴隸,土地成為涼州的租借地,他們只能遠投別的部族。就這樣,姜聰帶着僅有的幾個隨從,乘快馬離開,連兒子的最後幾天葬禮都沒參加。
另一邊,王騭一行人進入伏俟城,在距離王宮不遠的行館住下,一連幾日都沒能得到吐延的接見,只是偶爾能看到有匈奴人出入王宮。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吐延故意為之,但心裏仍然忐忑。若是吐谷渾倒向漢國,那就糟了。雖然這種可能性十分微小,但誰也不敢拿這種事去賭。一時間王騭想到了班定遠殺匈奴使節的典故,可再看自己的身手和隨行的軍士,就先弱了氣勢。
這裏可是人家吐谷渾的王城,在此殺人無異於當眾羞辱吐延,不管成與不成,都是斷交的下場。
一連等了五六日,王騭才受到吐谷渾王吐延的接見。
見面的地方在一間齋房內,王騭能聽到隔壁“篤篤篤······”的木魚聲,此時的平和寧靜,與吐谷渾人全民皆兵的尚武之風反差極大。
王騭拱手,向吐延深鞠一拜:“拜見大王!”
不等王騭說些場面上的客氣話,吐延便指着對面的蒲團道:“王使君坐下說話。”他倒不是心急,主要因禮儀有些差別,北方各族鞠躬行禮是不說話的,只有中原漢人執禮才會說些套話。
“多謝大王賜坐。”
王騭壓下心中的緊張,盡量從容地坐在吐延對面,拂了一下袍袖。王騭出身寒微,不久前也只是個小官,何曾有資格與割據一方的王者平起平坐?但現在他適應得非常快,就想着自己是代表着大涼州牧在和吐延說話,自己的身後是大都督的征虜軍和十數萬涼州鐵騎。如此一想,底氣變足了起來。
吐延突然拉下臉道:“吐谷渾上下一片赤心,本王連最寵愛的親女兒都送去了少將軍的帳內,姜氏是送親的正使,高高興興地去,朝廷為何非要殺他的獨子?”
正所謂唇亡齒寒,羌人無論在怎麼不恭順,對外也是吐谷渾國的一部分,張駿說殺就殺,還當著那麼多頭人的面行刑,這件事無論怎麼看都是沒把他這個吐谷渾王放在眼裏,也不由得吐延心有怒氣。
聽吐延的言語不善,有種問罪的口氣。王騭不動聲色道:“少將軍也是一片誠意,為了大王好。”
“哼。”吐延冷笑了一下,反問道:“殺了我臣子的獨子,卻說是為了我好,這是什麼意思?”
王騭端坐着,面不紅耳不赤地說道:“姜德犯了國法,少將軍便以國法治罪,本就沒什麼不妥。何況姜德死了,湟水部滅了,姜德成為喪家之犬,對大王難道沒有好處么?”他看了吐延一眼,又道,“吐谷渾是大晉的藩屬之國,您的王號還是先帝親自冊封,怎麼能罔顧國法覺得不公?”
果然吐延的口氣稍緩:“但大涼殺了送親之使的兒子,其他諸部會怎麼看本王?姜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王沒法向他交代。”
王騭好言解釋道,“少將軍殺姜德,對大王而言也是好事!”
吐延皺眉道:“好事?”
王騭一本正經道:“明月夫人端莊美貌,少將軍十分寵愛,才會對拐走她的姜德痛下殺手。”
吐延沉吟道:“少將軍應是為了大涼和本王的顏面······”
“對!大王這句話也沒說錯。”王騭一拍大腿道:“您已經相當於是少將軍的岳父,現在少將軍自己背負了惡名而讓您遠離非議,這不正是女婿該做的么?咱們簡單點想,一個大丈夫的女人被別人盯上了,是惱羞不已,還是心平氣和?若只將女人看作小妾一樣不重要的人,會盛怒難遏么?”
吐延愣了一下,心中也覺得王騭的話似乎很有道理。
王騭決定再加一把火,又沉聲道:“大將軍對明月郡主這個兒媳婦也是十分上心的,不但親自請天使頒發誥命、銀冊和玉印,聽聞明月郡主要會廣武郡后好決定親自到廣武郡去看望她。下官斗膽試問大王,若非明月郡主得寵,大將軍何必如此做呢?“
吐延追問道:“州牧果然要去探望小女?”
王騭臉不紅心不跳地道:“下官怎敢欺瞞大王,州牧此時應該已經啟程了。”
吐延看王騭的臉色不似作假,吐谷渾在姑臧也有眼線,若是去調查,也能得到消息,所以他便信了。
其實張茂東巡廣武郡是為了東征做準備,哪裏是看什麼明月郡主。不過王騭如此說也不能算完全撒謊,因為張茂見明月肯定是會見一下的,只不過是順帶而已。
這時候,王騭放出了自己的殺手鐧,問道:“大王真的要為了羌族的一個後生,就要帶全國涉險、棄君臣之義於不顧?何況那姜氏本就是叛國之人,大王以為,和匈奴人結交是否值得?”
“叛國之人?”吐延語氣瞬間陰冷,問道:“此言何意?”
王騭答道:“下官在來時曾遇到姜德送葬,站在人群中聽到姜聰對您出言不遜,併當眾揚言,要勸說羌人部族往投西域,這時候他已經動身了?”
“什麼!”吐延霍然起身,急命外面的侍衛去查,片刻之後侍衛回報:“大王,姜聰不見蹤影,據說是投奔族人去了······”
侍衛的彙報讓吐延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王騭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道:“大涼乃中國之臣,一向講究忠信仁義,向來對各族都很仁厚,州牧更是以仁治西土;匈奴人是草原蠻夷,信奉的是肉弱強食,根本沒有信義可講。大王也是信佛向善之人,與誰為伍才穩靠?下官料想大王您心中定有評判。“
“吐谷渾自遼東鮮卑時起便為大晉之臣,朝廷也一向禮遇,亦無甚舊怨;大涼對吐谷渾更是和善。咱們從未想對付你們,要對付的強敵是漢國!”
王騭這話就有些違心了,大晉對周邊部族的態度可算不上友好,遼東鮮卑更是深受其害。可現在兩人之間的氣氛被王騭弄得十分融洽,吐延竟不好意思開口反駁,只能聽王騭繼續侃侃而談。
匈奴人自周起就一直威脅中華,他們千百年來一直以劫掠為生,叫百姓苦不堪言。何況劉氏小兒,竟冒天下之大不韙,竊據神京。正是此等仇怨,我大涼才不得不以兵戈相向。大王您出自鮮卑慕容,也是炎黃子孫,切勿受匈奴人蠱惑,白白受其驅使,成為仇寇的馬前卒,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憾事!”
吐延也被王騭的一番言論所折服,心中感嘆高原太過荒涼,以至於沒有人才可與中華相比,頓時心生愛才之心,起了招納王騭的心思,說道:“使君可願在吐谷渾為官,姜聰之前的位子,就是你的。”
王騭愕然,婉拒道:“下官謝大王賞識,只是使命在身,不敢有他念。”
吐延也知道希望不待,感到惋惜之後,說道:“使君可以告訴州牧和少將軍,本王不會與匈奴人結盟。吐谷渾同大涼,永遠親如一家!”
王騭頓時心花怒放,激動地起身拜道:“大王英明!”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