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持重
“阿諾德大人!”巴費佩會議廳中,法拉奇輔佐官橫眉冷眼,用極高的聲調宣示着自己的不滿,“伊斯卡里歐殿下的信中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鏡湖領的戰事相當吃緊,請費格拉夫卿儘快率領冷山領軍隊前往支援’,為什麼您非得推三阻四,難道您沒有上戰場的勇氣嗎?”
“就如我剛才所說,”比起法拉奇的氣憤,阿諾德倒是相當的平靜,還有興緻坐在自己的桌位上擺弄指甲,“蔚藍港的報告同樣表明確實有白地人的艦隊在鏡湖上出現,他們極有可能偷襲帝都,所以我的部隊應當繼續鎮守在此——您總不希望帝國的首都被白地人攻陷吧?那樣前線的戰事就已經輸了。”
“然而蔚藍港的報告中不也說了,胡安主教已經率部擊敗了前來偷襲的敵方艦隊主力,難道閣下還堅持白地人會從鏡湖偷襲嗎?”
“胡安說的是擊敗,而不是全殲敵人。雖然白地人在水上不堪一擊,但如果敵方以大部隊為誘餌,而調遣小規模的奇襲部隊趁我們大意登陸的話,那麼水上的勝利就只是一個笑話——我們的水軍就算全部上岸也不是幾百個白地人的對手。”
“您這是強詞奪理。”法拉奇氣得拍起了桌子,“諾斯維卿擊敗白地人已經五天了,既然這麼久白地人的部隊都沒有再出現,那麼就說明他們已經撤退或者全部死在鏡湖裏了,他們不可能在沒有補給的情況下支撐這麼久。”
“法拉奇輔佐官。”阿諾德身後的泰特斯咳嗽了一聲,發言道,“作為文官,您可能不太了解白地人,對於這個民族而言,即使是在生存條件極度惡劣的雪原上,他們也可以堅持求生十數天乃至一個月,王畿這點程度的寒冷根本不足以難倒他們。如果我們的部隊輕易離開,恐怕反而是正中了對方的詭計。”
法拉奇瞪着泰特斯,“哼”了一聲,卻沒有反駁。
而坐在會議桌主位上的奧爾科特皇子,在聽了雙方這麼久的爭吵之後,早就已經失去了聽下去的耐心和興趣。
“方濟各閣下,”他扭頭看向被他特意請來的首席樞機,“大天使和諸聖靈有什麼指示嗎?”
看着在這種時候居然求助神靈的奧爾科特皇子,法拉奇暗暗嘆了口氣。
“殿下,您只要堅信,大天使和諸聖靈必定是站在帝國身邊的就足夠了。”方濟各依舊保持着笑容,叫人全然看不出他前幾天還經歷過被刺殺,“正義必勝,所以無須擔心。”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讓將士們在這樣的天氣,去和野蠻人拚死戰鬥了。”
聽方濟各說的如此輕易,法拉奇忍不住出聲諷刺了一句。
“請注意您的言辭,輔佐官閣下!”
教會的人還沒有開口,泰特斯搶先大聲呵斥了法拉奇。
法拉奇皺了皺眉頭,然後看向阿諾德,但對方的表情沒有給他任何情報。
“總之,伊斯卡里歐殿下是前線的總指揮官,他擁有統轄帝國所有軍隊的權力。阿諾德公爵大人,我懇請您仔細思量,這不僅是軍令,同時也關係到帝國的生死存亡,您繼續留在帝都,對您自己也沒有好處。”
“我可以認為……”阿諾德斜眼看着法拉奇,“您這是在威脅我嗎?”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那麼我也來陳述一個事實好了。”阿諾德站起來,針鋒相對的看着法拉奇,“您剛才說,伊斯卡里歐殿下有權力統轄全帝國的軍隊?可我不這麼看,在我看來,伊斯卡里歐殿下的命令雖然重要,但論及先後順位,應該置於皇帝陛下的命令之後。我有必要拱衛帝都,除非皇帝陛下也命令我前往前線支援。”
“這——”
不僅是法拉奇,奧爾科特皇子和方濟各首席樞機也瞪大了眼睛。
“您想要見皇帝陛下?不,這絕對不行!”法拉奇斷然回絕,“恕我直言,阿諾德大人,眼下您尚且都無法證明冷山領對帝國的忠誠,我實在無法允許您覲見陛下。”
“我要的也不是你的允許,輔佐官,注意自己的身份,你還沒資格說這句話。”阿諾德針鋒相對的反駁道,“我說了,現在只有皇帝陛下才有資格對我下令,我無法接受其他任何沒辦法承擔相應責任的人發佈的號令。”
法拉奇牙關緊咬,嘴唇都因為牙齒激烈的碰撞而顫抖着。在他看來,阿諾德就是不折不扣的的野心家,在帝國危難的關頭,仍舊只想着給自己爭奪權力的白眼狼。
“您也沒有這個資格,享有這樣的權力。”法拉奇毫不示弱,轉過身,聲色急厲的對奧爾科特皇子說道,“殿下,請您解除阿諾德公爵帝都防務總攬的職權,現在他已經不適合繼續承擔這個責任了。”
“呃,這個嘛……”奧爾科特像是被法拉奇咆哮般的語氣嚇懵了,愣愣的看着法拉奇,不知該說戲什麼好,想要勸和,又不知如何開口,更不知現在該向誰求助。
“咳咳。”見奧爾科特皇子在慌亂中有意無意的瞄向自己,方濟各首席樞機也終不能置身事外,不得不站起來為這位可憐的第一皇子解圍,“法拉奇輔佐官,確實,現在皇帝陛下的病情不容許他親自接見阿諾德大人,貴公為陛下着想的心情,我們都是了解的。然而,貴公說要解除阿諾德大人帝都防務總攬的職權,這恐怕也不太合適,試問,現在王畿內,還要誰能來確保帝都的安全呢?”
“帝都自有守備,前線的二十萬軍隊就是帝安全最好的保障,只要前線取得勝利,帝都就不會有失。相反,如果前線出現差池,那麼帝都早晚會遭到白地人的馬蹄蹂躪。”
法拉奇的頑固讓方濟各頭疼,而阿諾德也同樣不是那麼好脾氣的人,他的頑固偏執並不輸法拉奇。
“不,應該說恰恰相反,前線有二十萬大軍,又是作為防守方,擁有地利優勢,絕對可以堅持住。而如果在前線激戰正酣時,帝都遭到敵人偷襲陷落,那麼前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所以必須堅守帝都。”
面對這樣的爭執,奧爾科特皇子頭都大了起來。
“好了,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吧。”他急忙宣佈會議結束,逃一般的快步離開會議廳,絲毫不顧身後法拉奇的勸阻。
留不住奧爾科特的法拉奇咬了咬牙,回頭瞪了一眼阿諾德,然後也離開會議廳,去追奧爾科特了。
會議廳中,只留下了阿諾德的人和首席樞機方濟各。
阿諾德看向自己的暗殺目標,對方好像還什麼都沒察覺到一樣,憨態可掬的坐在座位上,憂慮着奧爾科特皇子的事情。
“方濟各閣下。”阿諾德率先開口,“聽說前幾日您遭遇刺殺,一直沒能前去看望,深表歉意。不過看現在閣下依舊能夠為國效力,我想應該是您的身體無虞的吧。”
“啊,多謝您的關心了,公爵大人。”聽到阿諾德的問候,方濟各好像是真的受到感動一樣,相當客氣的笑着,“有驚無險而已,倒是公爵大人您,這幾日為了宵禁的事情,想必很是操勞吧。”
“談不上。”阿諾德微微搖了搖頭,臉上保持着沒有表情的姿態,“關於兇手的身份,我已經嚴令警備署調查了,不過考慮到這是針對首席樞機的刺殺,我認為殺手的背後應該還有其他的幕後主使,您有懷疑的對象嗎?”
“哎呀,這可不好說啊。”方濟各拍着後腦勺,憨直的笑容讓人完全想像不出來他心中會有其他齷齪的陰謀,“我不覺得自己有得罪過什麼人,當然,這可能只是我自我感覺太過良好了而已吧,哈哈——”
阿諾德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是嗎?那麼我只能從最基本的思路來推測了,首先,我想請問一下,下一任首席樞機的候選人有哪幾位?”
方濟各愣了愣,臉上的笑容都頓住了。他明白阿諾德的意思,但正因為明白,所以才會驚訝。
“您是在懷疑教會中有人為了首席樞機的位置而想要刺殺我?不,這絕不可能!我教門中人已將身心都獻予大天使光榮的事業,絕不會有人做出這樣的事情。心中還留存着這種程度污濁的人,是絕不會被選為首席樞機候選人的。”
阿諾德看着義正言辭說出這番話的方濟各,態度沒有絲毫的鬆懈。
“是嗎?那麼是我失禮了。從另外的角度看,如果不是內部的敵人,那就只可能是外部的敵人了,比如說白地人。”
阿諾德悄然轉變的話鋒,讓方濟各本能的嗅到些許陰謀的味道。
“但相比之下,白地人真要通過刺殺這種手段來削弱我方戰心的話,也應該是針對幾位皇子殿下更合適吧?沒有道理,把優先目標設定到於戰事無益的教會上,而且還派出如此蹩腳的刺客。”
“然而,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可能的情況了。”
阿諾德搖了搖頭,好像真的想不到別的可能性。
“刺客的身份我們也已經調查過了,是一個普通的被人利用的窮漢而已,幕後的人通過致幻藥劑,來操縱這個傀儡進行刺殺。我畢竟不是帝都的人,您對於這種刺殺手段有什麼印象嗎?”
“要說的話……”方濟各托着下巴,一臉認真的思索起來,“這種手法有些像是在帝都一代活躍的兄弟會的手段,但兄弟挑選殺手是很嚴格的,一般不太會失敗。”
“這樣啊……”
阿諾德的手指無意識的在座椅扶手上敲擊着。
“那麼,目前還是只能把對象放在白地人身上吧,即使是兄弟會,也必然是有人在幕後雇傭他們吧。”
“雖然不能確定,但作為懷疑對象,白地人確實最可疑。”哪怕明白阿諾德想要說什麼,但方濟各確實無法反駁白地人是最可能的懷疑對象這一判斷,只好順着阿諾德的話說。
“所以我必須繼續在帝都駐防,方濟各閣下,您應該可以理解吧。”
“是可以理解……”方濟各的聲音越發的低,他現在沒辦法阻止阿諾德繼續留在帝都了。
“那麼,拜託您幫助說服法拉奇輔佐官,雖然那是一位有着足夠忠誠的優秀直臣,但畢竟所處立場不同,他和我們的視野也始終是不同的。”
“好吧——”方濟各嘆着氣,無奈的答應。
但是,在他的心裏,真的如臉上表現的那一般,不願意阿諾德留在帝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