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九九歸一
1999年已經進入尾聲，而如果這個時候往橫城裏面看，澳門回歸前後的那陣風，可以說是將影視城裏裡外外吹了個遍。
滿大街放的都是澳門小女孩容韻琳唱的《七子之歌》，和無論哪個頻道都會放的《創世紀》，讓橫城有了濃濃的港澳味兒。
然而，縱使回歸春風再怎麼肆虐席捲，身為一名職業演員的林曉光，還是得規規矩矩地拍完今天的最後兩場戲，才能從劇組收工離開。
林曉光這場戲講的內容是，丁小弟陷入了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三角戀情，張婧初飾演的芊芊郡主對他芳心暗許，而張伊菡飾演的紀芙蓉也同樣傾慕於他，本來“兩女共侍一夫”，在古代也並不稀奇，偏偏造物弄人，丁小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但紀芙蓉不知事情真相，仍被蒙在鼓裏，面對丁小弟的逃避，她決定主動上門，向丁小弟討個說法。
雖說林曉光此次拍的是古龍武俠劇，但他卻越發感覺，丁小弟在劇中的這段三角戀情，有股濃烈的瓊瑤言情劇的味道。
《三少爺的劍》片場。
“各人員就位！”
漫天山花的亭子裏，林曉光背對着鏡頭沉思，只給世上留下一個黯然神傷的背影。
忽然，一位婀娜多姿的姑娘走上前去，從後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弟，你怎麼了？”姑娘柔聲問道。
攝影機慢慢平移，把鏡頭轉到正面。
林曉光回過頭一看，瞧見是飾演芊芊的張婧初，她正笑眼盈盈地凝視着自己。
林曉光緩了片刻，嘆息道:“沒什麼。”
“怎麼啦，心情不好呀？”張靜初一臉關切。
面對張婧初的關心，林曉光目光閃爍，漫不經心地說:“沒有。”
張靜初想了想，沒好氣地道:“沒有什麼沒有？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林曉光板著臉，不耐煩地道:“都跟你說沒事，沒什麼嘛，怎麼那麼啰嗦！”
林曉光剛沖張婧初發完火，但沒一會兒，他又立馬認慫，趕緊低頭向姑娘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跟你說話。”
聽着林曉光的道歉，張婧初眼睛裏發出了光。
對一個女人來說，世上或許沒有任何事，比自己心上人對自己的尊重，更值得珍惜、更值得歡喜了。
而林曉光低頭的瞬間，也才猛然發現，張婧初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有淺淺的酒窩，心裏莫名有種小鹿亂撞的感覺。
林曉光沒有回答，張婧初也沒有再問。
因為，張婧初不必再問，她的眼睛已說明了一切。
當她凝注着林曉光的時候，她眼睛裏除了了解、信任和一種默默的深情外，就再也沒有別的。
愛情的確是種很奇妙的事，它能令人變得很愚蠢，也能令人變得很聰明；它能令人做錯很多事，也能令人做對很多事。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將互相凝注着的目光分開。
這時候，劇組的攝影機鏡頭，正拍着林曉光和張婧初有說有笑的曖昧畫面，直到“第三者”紀芙蓉的忽然入境，方才的歡愉時光，彷彿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小弟……”飾演紀芙蓉的張伊菡走上前，凄凄地喊了一聲，楚楚可憐地問:“你為什麼總躲着我，這些日子以來，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
愛情如星，迷戀如火，張伊菡到來之後，直接無視旁邊的張婧初，她現在的眼裏只有林曉光，她那突如其來的深情告白，使得林曉光和張婧初聽后，獃獃地愣在原地不動。
“小弟，你跟我走，我有話跟你說。”張伊菡不由分說，就要拉林曉光離開亭子。
情敵當著自己的面，公開強搶自己的情郎，張婧初當然不樂意了，於是，她不滿地問:“誒，你們去哪兒？”
張伊菡哀求着說:“芊芊，你別管，別跟過來，我和小弟有事商量。”
這時，張婧初悄悄看了林曉光一眼，見林曉光無動於衷，她忍不住嘆息道:“行，那我走吧，你們慢慢商量。”
如果現在不是演戲，或者自己真的是劇中的丁小弟，林曉光鐵定去追張婧初了，張伊菡長得雖然也不醜，可是，她和張婧初比較起來，還是差得有點遠。
但沒辦法，現在是在拍戲，林曉光只能乖乖按着劇本來。
說實話，林曉光心裏還挺稀罕這個張婧初的，不過可惜了，張婧初最近兩周才來劇組報道，除了和她在劇組對戲，林曉光和張婧初的接觸少之又少。
只見，張婧初賭氣離開之後，亭子裏就只剩下林曉光和張伊菡兩個人。
鏡頭前，林曉光一言不發，張伊菡滿臉哀愁。
面對自己朝思暮想的情郎，張伊菡臉上都是酸楚，捂着胸口，開口問道：“小弟，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見到我？”
林曉光打量了一圈，黯然道：“不是，你不要這麼說。”
張伊菡接道：“我知道，你和芊芊在一起，就不會理我了。”
林曉光忙解釋說:“你不要誤會，我跟芊芊……我們只是朋友。”
“朋友？你跟芊芊在一起的時候多麼開心，現在見到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張伊菡越說越感覺難過。
面對張伊菡的質問，林曉光只覺滿嘴發苦，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我何嘗不希望這樣，見到你，我也感覺很開心。”林曉光感慨地說。
張伊菡不解地問:“那為什麼我總感覺你躲着我呢？”
“我……”林曉光有苦難言，欲言又止。
她忽然握起了林曉光的手，柔聲道:“你知不知道我好想念你？”
“不……不可以……”林曉光立即掙脫她的手，無奈地說道。
“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嗎？”張伊菡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但是……”林曉光如鯁在喉。
“我真的這麼可怕嗎？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不，不是這樣，但我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林曉光說完，一臉懊惱地轉過身去。
遲疑了片刻，張伊菡決定放下自尊個傲氣，鼓起勇氣對林曉光道:“如果你也喜歡芊芊，我……我不會介意的。”
“不，我們根本不能在一起。”林曉光決絕地說。
“為什麼呢？我都說我不介意了。”
拍到這裏，一切都很正常，兩個人的表演也很到位。
靳德茂坐在監視器後面暗暗點頭，他一開始對副導演丁德武把這個重要配角給了一個毫無名氣的群眾演員頗有微辭，但是，經過這一兩個月以來，他對林曉光的接觸和了解，越來越覺得丁德武當初這個選擇，對整部劇而言，都是錦上添花的妙事。
本來陳瀧在劇中的表演，靳德茂的評價也是在70分左右，但林曉光自從拍了那兩場奪人眼球的戲份之後，他覺得林曉光整體表現能拿個75分。
陳瀧只拿70分，是因為這個角色在劇中的設定，本來就不算太過出彩，難度也不太大，無論陳瀧如何表演，最多也是拿個七八十分的水平。
林曉光能拿75分，並不是說他比陳瀧的演技更好，而是因為林曉光的形象、年齡和氣質更適合丁小弟這個角色，又或者說，林曉光在劇中羞辱陳瑩，以及失去雙親痛哭流涕的那兩場戲，大大提高了靳德茂對他的印象分。
但緊接着，靳德茂的眉頭一皺。
鏡頭前，張伊菡的苦苦追問之下，林曉光終於鬆口，說出了令他難以啟齒的真相:“因為……因為你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親妹妹。”
到了這一刻，真相終於大白，原來，紀芙蓉是丁小弟同母異父的親妹妹，彼此之間有不可逾越的血緣關係，丁小弟才默默疏遠她、冷落她，好讓她對自己徹底死心。
張伊菡悲憤地說:“你不需要這樣的理由，你不需要撒這麼大的謊來躲我。”
林曉光:“我沒有騙你，這是事實。”
“咔！”
“曉光！”
靳德茂頓了頓，又喊道：“你剛才情緒不對，不夠投入，太敷衍了，說出真相這段，你倆再重新拍過一次。”
林曉光和張伊菡異口同聲地道：“好的導演。”
“重來！”
不知道為什麼，靳德茂總認為，林曉光這兩天情緒不是特別好，給人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
林曉光用比剛才稍微激動些的語氣道：“因為……因為你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親妹妹。”
“卡！”
靳德茂又喊停，道：“還是不對，還是不夠投入！重來！”
“卡！”
“不對！重來！”
“卡！”
“曉光，你再表現得羞恥、激動一點！羞恥懂不懂？！你說出真相這句話的時候，要給人一種難以啟齒的感覺！”
……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林曉光足足NG了八次，始終沒演出導演靳德茂想要的那種效果。
他覺得自己已經演的很到位了，為什麼導演偏偏不滿意呢？
難道非得像個二逼一樣大喊大叫才叫激動？又或者臉紅耳躁才叫做羞恥？
有幾個人說出自己不想說的話，就會感覺到羞恥激動得要死？那太不科學了！
“卡！”
再一次NG后，靳德茂喊道：“林曉光，你過來！”
張伊菡一臉不解，雖然一遍遍的陪林曉光ng，她也會感覺有些不耐煩，但為了能把這劇拍好，這點辛苦還是值得的。
“曉光，你看看劇本是怎麼寫的？”靳德茂直接扔過來一個本子，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道：“丁小弟難以啟齒地大聲說道！你看看你演出這種感覺來了么？”
“難以啟齒地大聲說道？”林曉光在心裏思索着。
在鏡頭面前，連續ng十多次，是林曉光來沒有犯過的錯誤，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之後，很快，他便又重新沉下心，好好領悟劇本中這句描寫情緒的意思。
經過導演的指導，以及自己的反覆咀嚼之後，林曉光總算沒再ng了。
戲是過了，並且靳德茂對林曉光的改變相當滿意，但林曉光自己心裏，還是會感覺有些不開心。
拍完這場戲，1999年，20世紀的最後一天，只剩下最後幾個小時的時間，林曉光忽然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新世紀即將到來，這種千年難得一遇的特殊日子，《三少爺的劍》劇組正式宣佈停拍今晚的夜戲，為了防止意外發生，製片人下令，劇組人員不準聚眾慶祝。
既然劇組不搞活動，林曉光乾脆離開劇組，一個人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經過三條街路口，林曉光耳邊處傳來一首優美動聽的曲調。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
我離開你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
你依然保管我內心的靈魂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
我離開你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
你依然保管我內心的靈魂……”
又是這首歌……
林曉光聽力沒問題，聞一多所寫的這首《七子之歌》，大街上放了又放，就算他沒有用心去學，反覆被動循環聽了n遍之後，也會情不自禁哼上幾句。
可是，三條街不是橫城最有名的紅.燈.區么？
怎麼妓.院也搞主旋律這套玩意兒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畢竟，識時務者為俊傑嘛，順應潮流，方能永垂不朽，只不過，讓林曉光更為目瞪口呆的是，他居然在三條街一間按摩店門口，看到了兩個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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