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全都給你
?蘇奕沒坐多久便告辭了。他來的悄然,走的利落,彷彿真的只是專程來給楊繾帶一句話的。
楊家兄妹依然懶散地坐在原處,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總能令人不期然地變得不想動彈。楊緒塵抱着手爐悠悠地望着妹妹,直到看得她撐不下去,才忍不住撲哧笑出來,“行啦,還忍着呢?想說什麼只管說吧,只剩我們倆了。”
“……狡猾。”少女低低嘟囔了一聲,也不再憋着,秉承着不懂就問的好習慣,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家大哥,“哥,蘇襄是不是不願嫁太子殿下?”
楊緒塵頓時朗聲大笑。
他笑得太厲害,牽動了咳嗽,好半晌才停下來,眼尾還浸着笑意,“我卻是不知,我家阿離居然也有關心旁人閑事的一天了。”
“哥!”楊繾羞紅了臉,顯然也知自己這般在人背後閑話的舉動不太好,可方才是誰說的“只管說”來着?居然還笑話親妹妹!
“欸——”楊緒塵拖着長音故意應聲,“在呢。”
“……你再這樣,我走了啊!”少女忿忿地瞪他。
她氣鼓鼓地咬着牙,小兔子一般,看得楊緒塵又是一陣笑。卡着自家妹妹惱羞成怒前停下來,玄衣男子總算柔聲開口,“好啦,不逗你。你不是已經猜着了?”
“還真是啊……”楊繾張着小口,無言以對,“她是不是對太子側妃之位有什麼誤解?”
“我如何得知?”塵世子無奈,“你哥我可是國公府的世子,哪有閑工夫去揣度一個不相關的女子心思?尤其那女子還不得本世子的眼,懶得費功夫。”
“騙人。”楊繾沒好氣地嘟唇,“才不信你不知呢,你就是想讓我來說。”
“那你說說唄?”楊緒塵饒有興緻地撐手望她,“還請阿離賜教。”
說就說!
楊繾撇撇嘴,卻是沉下氣來,沉思道,“我想,蘇襄要麼沒想過太早嫁人,要麼想嫁旁人。太子殿下雖尊貴,太子側妃之位怕是她還沒想過……雖然這麼說不好,但太子妃還在呢,蘇家也不想吃太難看吧。”
“嗯,繼續。”楊緒塵揚了揚下巴。
小少女苦惱地抿唇,“唔,或許蘇襄是怕?畢竟那個位置不是誰都敢說能坐得穩的,咱們大魏朝自開國至今,歷屆皇后可都是世族出身。”
“說的有理。”塵世子頷首表示贊同,“還有嗎?”
還有……還有……
楊繾皺眉思索着,卻始終不得章法,索性破罐破摔,“也可能,她嫌棄側妃之位呢,畢竟以她的出身,皇子正妃都是足夠的。”
“嘶,這麼想也有可能啊。”楊緒塵極是配合地跟着她的思路走,“還有嗎?”
怎麼還有啊!
楊繾簡直快要被自家大哥欺負哭了,小鼻子一皺,不管不顧道,“她是不是想嫁季珏啊!上次靖陽姐姐設宴,她不是同季珏挺親近嘛。”
說完她就果斷地別過了臉,不敢看兄長的臉色,生怕自己胡言亂語招來嘲笑。可等了半天不見大哥開口,楊繾狐疑地回過頭,然後就見自家大哥一臉吃驚地看着她。
“季珏?”楊緒塵的確被這個答案驚到了,“你瞧出來的?”
楊繾:“……”
我沒瞧出來!我瞎說的!大哥你別鬧!
深深看了眼自家妹子,楊緒塵慢悠悠地開口,“瞎猜的啊。”
是啊。楊繾面無表情地看他,結果就聽他慢條斯理道,“說不得猜對了呢。”
“呵呵。”少女簡直忍無可忍地對自家大哥冷笑了一聲。
“說到七殿下,忽然想到季景西也是她表哥啊。”楊緒塵半真半假道,“蘇襄若是沒什麼野心,嫁季景西也是剛剛好。”
“……”
難以言喻的表情出現在少女恬淡美好的臉上,楊繾眸光複雜,說不上是嫌棄還是反對,“……別了吧。”
“嗯?”楊緒塵挑眉。
“蘇襄嫁季景西……蘇家還能不能好了?”楊繾乾巴巴開口。
且不說景小王爺那從不隱瞞的對蘇家兄妹、甚至對整個蘇家的厭惡,單是從他那名滿京城的惡霸浪蕩性子看,蘇襄好好一個京城第一才女,如何想不開要嫁季景西?
倒不是季景西多不好,而是這兩人站在一起,真真是彆扭至極。
楊緒塵聞弦歌而知雅意,“阿離這是為蘇襄鳴不平呢?大哥還以為,你近來同季景西走得近,會多少看在往日情分上對他維護一二。”
“也不算吧。”楊繾皺了皺小鼻子,“我不喜蘇襄,換了煜行還差不多。不過夢瑤郡主也挺好的,煜行倒也沒吃虧。至於季景西……怎麼說,其實他也算不得太惡劣。”
話雖如此,兄妹倆也知他們是在毫無根據的延伸想像,用以打發無聊時光,順帶緩和一下因着蘇奕而帶來的若有似無的尷尬。話說到這份上已足夠,再說下去,自己都要嫌棄自己了。
蘇襄嫁誰,蘇奕娶誰,歸根結底都與他們信國公府沒甚關聯。此次壽寧節賜婚,信國公府彷彿一個局外人。前有與皇家的默契,後有楊霖、王氏的提前準備,加上楊繾身份高,楊緒塵身子不好,皇家想同他們聯姻,那也是要從長計議的。
單單一個賜婚若是管用,他們家才真是白白擔了第一世族之名。
……
之後又過了一日,楊繾在她三哥楊緒冉的陪同下赴會曲觴樓,彼時季景西早已等在那裏。
因着馮林得罪楊家,他兄長馮明還與楊緒冉有着不大不小的舊怨,楊三公子對自家妹妹夥同景小王爺“密謀”收拾馮林一事報以了極大興趣。
他性子活泛,又不拘小節,南苑出身,文治武功都是頂好,更難得的是明明出身世族,楊緒冉身上卻毫無架子,加上出門遊歷三年,還有着他們這幫高門子弟所沒有的市井氣。
季、楊兩人一見面,便湊到一起出鬼主意,反倒將真正的事主楊繾扔在了一邊。季景西美其名曰旁聽也能長見識,結果被楊緒冉這個妹控一巴掌拍了回去,轉過頭就說,四妹妹還是少聽他說話,不然真被帶壞了,哥哥不得心痛死。
季景西只能在一旁冷笑,說楊緒冉你還要不要臉?你這樣難道就不是在帶壞她了?楊緒塵沒打斷你的腿嗎?
楊三公子頓時不客氣地懟回去,說小王爺此言差矣,我是阿離三哥,我怎麼可能捨得教壞她?這不還有你么。今兒我倆出來見誰來着?即算大哥事後知道了,也只會把鍋甩給你罷了。
景小王爺氣得不行,卻不得不承認他說了句大實話。楊家塵世子向來以妹為天,哪捨得對楊繾說一句重話?加上他素來狡猾,到最後肯定能找個由頭把錯歸到自己身上。
這麼一想,景小王爺頓覺自己做了虧本買賣。
“大哥不會的。”聽了半天,計劃沒聽多少,只聽兩人在這裏扯皮[楊緒塵要教誰做人],楊繾聽得頭大,不得不打斷他們的廢話連篇,“大哥很溫柔,你們莫要腹誹他。”
話一出,對面的季景西直接瞪眼,“你說這話不怕磕着牙?”
“怎麼說話呢。”楊緒冉敲了敲桌子,“注意點啊小王爺,這還坐着個楊家人呢。”
“爺還要問你怎麼說話呢!”季景西氣笑,“楊緒冉我告訴你老實點啊,爺可還是燕親王府世子爺呢!信不信小爺我治你罪啊,沒大沒小。”
“哦,草民好怕啊。”楊緒冉面不改色,“小王爺這是要以勢壓人了?那完了,咱們家可沒人能反壓回來,萬一小王爺一個不爽,下了狠心整治你我,我們逃得過嗎?”
自家三哥睜眼說大實話,楊繾自然要配合,“逃還是能逃得過的,但你我兄妹若是對小王爺下手,那不更是以下犯上?”
“話說的是啊。”楊緒冉苦惱,“不如走為上?”
“可。”
話說完,兄妹倆便默契地起身告辭。
季景西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氣得險些笑出來,“二打一了是不是?行,你們兄妹狠。楊緒冉我不說你,倒是楊繾,良心被你三哥吃了是不是?今兒小爺撥冗前來是為了誰啊!”
楊繾眨了眨眼,“小王爺之前不是說是您自己求着要幫忙的嗎?”
季景西一臉被雷劈了的模樣,呆若木雞半晌才痛心疾首地指她,“楊四,你變了,說吧,誰教的?是不是楊緒冉?爺就知道他一回京城准沒好事!”
他明顯不是真在生氣,語調輕輕鬆鬆耍寶一般,楊緒冉乾脆捂着眼不想看,楊繾則直接被逗樂。
“我真的變了?”她笑意盈盈地望他。
“判若兩人。”季景西沉痛點頭,“這才過了幾日,當初信誓旦旦要劃線約戰君子六藝的明城縣君就不見了。你從前可從不夥同旁人開我玩笑的。”
“那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楊繾問得認真。
對面的紅衣少年依舊恨鐵不成鋼,深沉地答,“變得更好了。”
楊繾:“……”
空氣里驟然一靜,楊緒冉噗一聲笑出來,“天哪小王爺,裴青告訴我時我還不敢信,沒想到你居然真……太拼了景西,真的,忍不住想同情你一二。”
“滾。”季景西戲一收,又恢復至平日的慵懶模樣。
“同情他什麼?”楊繾被自家三哥按着坐了回去。
季景西喝茶的手一抖,下意識瞪向楊緒冉,後者仗着底氣玩味一笑,寵溺地摸了摸自家妹妹的頭,“人有七苦,景小王爺這是入了自己的業障了,別管他。”
楊繾:???
季景西:……靠。
咳了一聲,小王爺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正經模樣,“說正事。今兒本小王出門前收到長公主姑姑的口信,中秋之後,公主府有場賞菊宴,到時馮家兄弟倆都會去,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長公主設宴,是為了夢瑤郡主吧?”楊繾跟着開口,“這麼說,煜行和蘇家姐姐也要去了?”
“不用猜了,被賜婚那幾個定是要露面的,宴就是為他們而設。”季景西撐着頭懶洋洋應聲,“來的都是同輩,又不在宮中,公主府有姑姑坐鎮,鬧出事端也無妨,到時阿離你就算真同馮林打一場都沒事。”
“別得寸進尺啊小王爺,”楊緒冉警告他,“阿離是你能叫的嗎?”
“小王爺多少也守守規矩吧。”楊繾被他一句‘阿離’喊得臉頰微紅,控制不住地想到了多日前湖心亭里的一幕,“好歹男女有別。”
季景西也意識到自己失言,翻了個白眼,生無可戀地拖長了音,“知道了。”
三人簡單說定了賞菊宴上的大致行事計劃,眼看時辰差不多,索性在曲觴樓用了午膳。之後,趁着楊緒冉更衣的空當,季景西問了楊繾的傷勢。
“好多了。”後者實話實說,“小王爺呢?”
“我?”對面人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她在關心自己,唇邊頓時漾出笑來,“給你把把脈。”
說著便伸手過來。
楊繾不疑有他,指尖一覆便認真起來,半晌后嚴肅抬頭,“脈象同上次比沒好多少。”
“這樣啊。”季景西不甚在意,“可我覺得我好了不少啊,不如你再瞧瞧?”
“真的?”少女半信半疑地重新覆上他的脈,“不對呀,就是一樣的……大約是我醫術不精吧。”她氣餒地放下手,“不如你去找小孟?”
見她不打算再看,季景西依依不捨地收回手臂,故意無奈地嘆,“明日我去給孟爺爺送桂花糕,到時就聽你的,順便請個平安脈吧。桂花糕要吃嗎?”
他話題轉得太快,楊繾險些沒跟上,“什麼?”
季景西卻是沒等她回答便徑直做了決定,“小孟去給你複查看傷時,我讓他給你帶一些。”
景小王爺所住的秋水苑裏,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樹。王府有個廚子,是當年從宮裏出來的,燕王妃還在時甚是喜愛他的手藝,因而每年中秋前後,燕王都會令廚子做桂花糕。
後來王妃去世,景小王爺再也沒吃過桂花糕,直到孟國手有一年無意間感慨燕親王府的桂花糕好吃,季景西才又將那個廚子重用起來。
當年從鳳凰山上下來,兩個舞勺孩童圍坐在篝火旁,為了不餓死,哭着也要拚命咽下手中半生不熟的烤兔肉。那時季景西一邊食不下咽地嚼着柴兔肉,一邊看着楊繾因為簍兔子而傷痕纍纍的手,心想,如果他們有幸能活着回京城,他總有一日要帶眼前人吃遍滿天下的山海珍饈。
他想將這世間一切的美好都捧到楊繾面前來。大到金銀珠寶玉石古玩,小到一塊桂花糕,只要他有,就都想份她一份。
全給她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