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宿敵
?兩人驟然對上,楊緒塵面無表情,“小王爺何時對旁人家的事感興趣了?”
季景西不避不閃,絲毫沒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抱臂迎上,“本小王閑得慌,不如塵世子陪本小王手談一局?”
楊緒塵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季景西轉身往遠處樹下走,毫無誠意地開口,“塵世子多擔待吧,本小王喜歡坐在院子裏,就不請你進屋了。無霜,擺棋。”
他選的位置極好,既能縱觀整個沉香苑,又離陳朗居處略遠,即便與人交談也能保證他聽不見。
楊緒塵不在意他的揶揄,披了披風隨之坐下,棋盤擺開,兩人毫無溝通地互相選子。
他執白,季景西執黑。
論起京城年輕一輩,名聲在外的不過幾人,楊緒塵和季景西恰在其中,只不過風評天差地遠。如果說信國公府塵世子溫文爾雅聰慧過人,那麼燕親王府小王爺便是囂張跋扈紈絝不化。
二人年紀相差無幾,均是樣貌出眾之輩,卻素來不合,頗有幾分王不見王之意,如今竟能坐在一起下棋,說出去,怕會驚掉一群人的眼睛。
他們就像兩個極端,不僅行事不同,棋風也大相逕庭。比起楊緒塵的每一步穩紮穩打,季景西下棋就像是胡來,幾乎不帶思考便落子,也瞧不出棋路,彷彿漫無目的亂下一氣。
“塵世子方才和陳朗鬧翻了?”季景西隨手落下一子,問得甚是不講究。
“何來鬧翻?”楊緒塵頭也不抬,“鬧翻的前提不應是交好么?”
“哈!”季景西笑,“塵世子直言快語,不顧什麼表兄弟之情了?”
楊緒塵手裏抄着溫熱的湯婆子,淡淡道,“若是顧忌,恐怕小王爺此刻不會與我對坐手談,畢竟信國公府還是很護短的。”
季景西嗤笑,“你這是拐着彎地告訴本小王,在皇伯父面前告本小王狀之事,信國公府沒插手?塵世子,話說出來你自個兒信么?本小王打都打了,還怕事後尋仇?”
“小王爺自是不怕的,若是怕,小王爺也不會接下侍疾的聖旨。”楊緒塵眼看他又隨意地落下黑子,目光在落子處微微停頓,“在下不過聲明立場罷了,是小王爺運氣不好。”
季景西撇撇嘴,沒有反駁。
當初陳元義之所以告了一手好狀,裏頭有信國公府的手筆,這已是他查清了的。只不過正如楊緒塵所說,楊家倒不是全然針對他,一來二者沒什麼交情,犯不着得罪他,二來也是為了幫陳朗,測准了他不會追究報復,沒讓他反將一軍說陳朗衝撞貴人。
他季景西只是恰好撞上皇伯父想給臣子作臉,又趕巧太子堂哥看不上他行事作為,想教訓他很久了,追究起來,還真是運氣不好。
可這不代表他就咽得下這口氣。
兩人一來一回良久,楊緒塵突然道,“上次小王爺命人擅闖錦墨閣,不知此事作何解釋?”
季景西沒好氣地回,“本小王就是解釋,不也該對着錦墨閣的主子?跟你有什麼說的。”
楊緒塵毫不在意他的語氣,徑直道,“舍妹事後嚇壞了,連着三日沒睡安穩。”
季景西:“……”
等會,這事怎麼沒人告訴他?
無雪那丫頭明明說,楊繾見到她挺淡定的啊!
他一時怔愣,俊臉上難得顯出尷尬,“這,本小王沒想到……”
楊緒塵不做聲地抿了口熱茶。
“真嚇着了?”季景西直起身,“她不是認得無雪嗎?”
“小王爺手下能人輩出,招呼不打,繞過國公府守衛突然出現在舍妹面前……”楊緒塵漫不經心地吹着茶湯上的裊裊熱氣,“若是來人有惡意,三年前之事重演……”
提到三年前,季景西的臉色刷地一下蒼白透頂,秋水般的桃花眼幾乎被激出血色,“怎麼可能!無雪不過是去送信而已!”
“那也是毫無知覺地悄然靠近,誰知你會不會用人失策?”
“……”
兩人一錯不錯地看住對方,誰也不想先退一步,然而終究攻心為上,楊緒塵抓住了對方痛腳,季景西輕而易舉便投降認輸,咬牙認下,“此事……是本小王考慮不周,下次不會。”
楊緒塵咳了一聲,立時收斂了渾身氣勢,慢悠悠地捻起白玉棋子,“小王爺知道便好。”
心一亂棋路便也亂,季景西輸了一城,回過味來頓覺不爽,“你們國公府的守衛也不過如此。”
楊緒塵也不在意,虛心接受批評,“府里已加強佈置,希望下次能攔住您手下能人。”
“……”某人猛地被噎住,訕訕地不再開口。
兩人你來我往,很快,棋盤上便縱橫斑駁佈滿棋子,令人驚訝的是,仍未分勝負。
“不知小王爺打算何時讓陳朗站起來?”楊緒塵又落下一子,抬頭望向對面人。
季景西正打算跟着落棋,聞言動作一頓,只覺今日楊緒塵攻勢迅猛,一刀又一刀戳得他好生難受,也不知最近是哪犯了他的眼,“塵世子何意?”
“就是小王爺聽到的意思。”楊緒塵淡淡道。
“……”
庭院裏一瞬間安靜至極,只剩下秋風輕輕掃過留下的沙沙聲,良久,季景西乾脆地投了子,“不下了,沒意思。”
楊緒塵從善如流地跟着放下棋。
觀棋風評其人,饒是他也無法從這未完的棋局裏窺探對面人一二。明明局已經布下,卻又輕而易舉地說放棄就放棄,該說不愧是季景西么?
“對了,”季景西忽然開口,“本小王那個蠢妹妹先前出門沒帶腦子,煩請塵世子替本小王向令妹轉達歉意。”
楊緒塵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小王爺的誠意,信國公府已經見到了,舍妹沒放在心上。”
季景西擺手,“一碼歸一碼,本小王的歉可不是季靜怡能比的。當日蘇奕和蘇襄在場,我無法多出口維護,只能事後罰了季靜怡。但楊繾的性子你知道,她恐怕不會認為這是在向她致歉。”
你倒是了解她……
楊緒塵睨了他一眼,面不改色,“既如此,本世子給小王爺一個機會如何?稍後親口對舍妹說吧,她過會興許會陪母親走一趟沉香苑。”
話音剛落,只聽啪地一聲,剛接過茶盞的季景西手一抖,青玉盞摔在石磚上,七零八落地飛濺一地。
……
當梅氏帶着王氏和楊繾來到沉香苑時,只見到了等在原地的落秋和提前來報信的陳府丫頭。楊緒塵不在,季景西也不在。
“景小王爺說有事回王府,先走了。”小丫鬟恭敬地開口。
梅氏頓時鬆了口氣。
她提前派人來,就是打算讓季景西迴避,但也不過做個樣子,誰都知那位小王爺最是陰晴不定,就算提前打招呼,他懶得挪地兒也沒人敢說什麼。
這下更好,他自己走了。
“落秋,塵兒呢?”王氏看向楊緒塵的隨從。
“回夫人,世子乏了,在馬車上等着呢。”落秋長得甚是乖巧,嬰兒肥的娃娃臉看着極為喜人。
“身邊可有留人?”
“有的,夫人放心。”落秋笑嘻嘻道。
梅氏笑着上前,“姐姐這邊走,朗兒剛喝了葯沒多久,興許還沒睡着呢。”
王氏點點頭,隨口問道,“那位景小王爺當真在此侍疾?”
“……算是吧。”梅氏尷尬地笑。
自家兒子遭罪便是因為季景西,但誰讓人家是小王爺?說是侍疾,景小王爺也不可能真的事必躬親,這沉香苑上下,誰不知那位連葯碗都沒親手端過?
但說出來終究不太好。他季景西敢對聖旨陽奉陰違,卻不代表陳府敢因此再告他一狀。
梅氏帶着王氏進了陳朗養傷的房間,楊繾自覺等在外。玲瓏和落秋湊在一起說話,沒多久,玲瓏一張小臉上就寫滿了義憤填膺,跑過來低低道,“小姐……”
楊繾抬眼。
玲瓏湊到她耳邊,語焉不詳,“落秋說,先前朗少爺跟咱們世子吵架了呢。”
楊繾蹙眉,“哥哥可還好?”
落秋趕忙道,“小姐莫急,世子無事,不過是跟小王爺下了盤棋,精神有些乏了。”
大哥還跟季景西下棋?
楊繾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抖了一身雞皮疙瘩。
“哥哥和季景西吵了么?”她忍不住問。
落秋搖搖頭,也不知該怎麼說,只好撓了撓臉,“您也知主子和小王爺……反正不歡而散。”
真是不出所料。
“他人府上莫嚼舌根,出去再說。”楊繾正色。
玲瓏和落秋互相對看一眼,均是告罪。
耐着性子等到王氏和梅氏相攜而出,後者眼眶通紅,顯然是哭過一場,楊繾剛扶上母親,便聽王氏說要留宿陳府。
“我許久不見你表姨,好多話想說呢。”王氏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別擔心。”
望着梅表姨一臉的感動,楊繾說不出反駁之語,只得獨自出陳府。到了門口見到楊緒塵,轉述了母親的決定,後者也哭笑不得。
臨近壽寧節,陳元義這個禮部尚書忙得連飯都吃不上,已經連續數日都宿在了衙門,母親這時候選擇留下陪梅氏倒也無不可,只是她這才剛歸家,這舉動放在旁人眼中,可着實太親密了,也不知母親在打算些什麼。
“回去再說吧。”楊緒塵搖頭。
楊繾點點頭,任他送自己到馬車前,“大哥見到季景西了?”
“嗯。”楊緒塵頷首,“還下了盤棋。”
“身子可還好?”楊繾擔憂地打量他,“他沒做什麼事惹您生氣吧?”
楊緒塵失笑,“哪能,你便是把他當洪水猛獸,也要想想大哥好不好惹啊。”
我沒當他是洪水猛獸……楊繾忍不住咕噥,“還不是找您下棋這等事太稀奇了。”
……那是他想借我之口給你道歉。
楊緒塵才懶得給季景西傳話,溫溫笑着扶楊繾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