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囚徒到省委書記》禁地2(2)
會議一開始,還是讓他交待那幾句話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白剛說我已經說過多少遍了,沒有新情況。全業興說:我讓你再講一遍。白剛又詳細交待了一遍。他認為大家又會喊起來說他不老實。可是意外的卻沒有一個人打斷他,顯然這是事先開了會,有了新的鬥爭策略。
沉寂了片刻,全業興才面帶譏諷地說:“和以前交待的一個字不差,看起來你都背熟了,還是你那個老師談的。你的老師是全國有名的文藝理論家,是他說的,那就沒錯了。你和這位老師關係怎麼樣?”
白剛想不到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他意識到可能有什麼不利於他的證明,但他還是要講真話:“我們關係很好!”
全業興等待的就是這句話。他會心地笑了,笑得那麼得意。在大會議室里不停地走動,一邊走動一邊把他那得意的笑容向大家顯示:大家等着看好戲吧!一會兒就讓這個頑固分子“入瓮”。然後又微笑着湊到白剛眼前和和氣氣地說:“你這位老師不會害你吧?”
白剛的一顆心懸了起來,越來越覺得這提問是有來頭的,要把他引到一個什麼圈套里。可是他覺得老師是個正直的人,故意害他?那不可能,所以作了堅定的回答:“不會。”
“他不會說瞎話吧?”全業興又輕輕說了一句。雖然白剛越來越覺得問題的蹊蹺,在運動中什麼反常的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但也只能照直回答了:“不會。”
全業興沉默了一會兒,會場也鴉雀無聲。鬥爭會上出現這種場面,是十分少有的。然後全業興來到白剛面前,歪着頭,戲謔地微笑着,對着白剛的眼睛輕輕地說:“你還堅持那幾句話是你老師說的?”
“是他說的。”是禍是福,白剛也只能這麼說了。
全業興舉着一隻手,對白剛指指點點,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十分莊嚴地說:“好啊!你還嘴硬,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落淚。”然後又對大家說:“這些天我們一直就追查他那典型的胡風思想的來源,他一直堅持是作協領導成員、他老師說的。他以為拉一個名人做擋箭牌就可以把我們嚇唬住,他以為他的老師會掩護他,他錯了。我們已經外調回來,正是他的老師說他是胡說。同志們!聽清啊,說他是胡說。”突然全業興掄起一隻胳膊在空中一揮,像指揮千軍萬馬一樣,斬釘截鐵地說:“他不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嗎?好!給他看看,看看他的老師說的什麼!”
溫原走過來,拿出了一個三指寬一巴掌長的小紙條,在手裏舉着,讓白剛看。白剛很奇怪,全國作家協會,能缺張紙嗎?他出於什麼心情,為什麼用了這麼一個小紙條?涉及一個人終生命運的證明,要說清事情的來龍去脈,要分析事情的性質,這樣的小紙條可能嗎?這不是開玩笑嗎?是真的嗎?可是他看了看,字跡非常熟悉,是他老師寫的。他懷着惶惑心情仔細看了條子上的那兩行小字:
“說我宣傳胡風思想,那是胡說。作協黨組可以證明。”下面是簽名,作協黨組印章。
這一看白剛心裏有底了,那三指寬小紙條是對他們這種愚蠢的懷疑、調查的蔑視。而且這證明充滿了智慧,根本不講那話是不是他說的,只是針對那句話的定性。如果白剛違心承認那話是胡風思想,他將自作自受,那就是他胡說;如果白剛沒承認那是胡風思想,那麼說那話是胡風思想的人,就是胡說。
全業興又湊到白剛的面前來,帶着狡黠的微笑,一字一板地說:“這證明材料可是真的?”
“真的!”白剛果斷地說。
“你老師材料中說的對嗎?”全業興說完轉過身去面對大家勝利地笑了笑,表示他已經勝券在握了。
“對!”白剛說。
全業興以為白剛還會狡辯,沒想到他這麼狡猾的人會這麼快說他老師說的對,這不是他自己要打自己嘴巴嗎?所以格外高興,興奮地喊叫起來:“那麼你承認自己是胡說啦?”
“不!”白剛也大聲喊叫起來:“他說誰說他宣傳胡風思想那是胡說。我向來沒說他宣傳胡風思想,他是說誰說那些話是胡風思想他就是胡說。”
“好哇!倒公開為胡風思想辯護起來了。你這是公開抗拒運動。”全業興怒不可遏。他以為拿出這王牌證據,一定會打得對方服帖在地,誰知這“請君入甕”的錦囊妙計,被白剛輕輕一反駁,瞬間這“胡說”便轉到了自己身上,成了人們的笑柄。
全業興羞惱成怒,從此白剛被沒完沒了地批鬥,半年多以後,有問題的一些人都“解放”了,白剛還被關押着。但運動總會有個終結,經省委宣傳部審查以後,認為白剛筆記本上那幾句話構不成政治問題,更不能作為現行反革命的依據,終於沒能把他定為反革命。領導雖然很不甘心,但仍不得不給他做了沒有任何問題的結論。只是為了保全面子,沒有按政策規定在什麼範圍內搞錯在什麼範圍內糾正,而是全業興一個人告訴白剛暫時回處室工作,結論也一直沒有公佈。經過這一次的較量,白剛覺得不管領導怎麼不想糾正錯誤,也拗不過黨的政策,真理必將勝利。這一點在他思想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但正是這一次的經驗對白剛產生了誤導,使他以後屢屢產生判斷錯誤,帶來一系列的“想不到”,從而陷入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