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月光》12(1)
聖誕夜,我穿着深邃的黑毛衣,化着精緻的韓國妝端坐在FOX大堂,彈着《鈴兒響叮噹》,權當給自己過聖誕。C大文史樓里那場活動像是在另外的空間裏發生的事。
8點一過,窗外下起雪來,好幾桌素不相識的客人喝到了興頭上,竟聯合開赴中央大街,酒吧里一下子冷清了許多。侯老闆帶着醉意說這中央大街可真是火,過節3天都賺飛了。說完一屁股拍在了我的桃木琴凳上,眨巴着通紅的眼珠噴酒氣。我連忙欠身讓出大半地方,按錯了好幾個鍵。說到底,這琴凳畢竟姓侯,若是姓張,我早放狗了。
“這彈琴坐的板凳為啥這麼長呢?”侯老闆挪動屁股罩住我騰出的面積,大紅臉上滿是坑窪,一對紅眼珠在我脖子上滾來滾去,“給情人坐的吧!”
我尷尬地站起來,閃到一旁。菲菲在吧枱里緊着沖我使眼色,要我趕快收拾譜子走人。我像排雷似的從侯老闆鼻孔底下撤過譜子,含混地說:“侯老闆,今天學校有點兒事情,我先走了。”然後飛快地奔向吧枱拿大衣。
“走?”侯老闆斜眼睛看過來,“小楊,開我的車送張小姐回去。”
我邊推辭邊抱着衣服奔向門口,可一出門差點兒讓佳美給蹭上,小楊把後車門打開,正好把我圈了進去。
小楊憨厚地說:“上車吧,大過節的,送送你。”
我回頭看了一眼,侯老闆沒跟來,盛情之下只好上了車。小楊把車子重新發動,一陣白霧在車外蒸騰起來。我在心裏默念着,快點開,快點開……
車子開動前一秒,侯老闆從另一側坐了進來,車身顫了顫,一溜煙開上了幹道。
“楊師傅,把我放下吧,我想自己走……”見這情形我近乎企求。
小楊一言不發,一腳接一腳轟油門。我轟然鼓出一頭冷汗。
“大哥今天送送你,別跟大哥那麼見外呀!”侯老闆涎臉一抬屁股,“嘭”地把我擠在車門子上。
“侯老闆,請您放尊重點兒。”我把書包塞在身邊,隔開他粗笨的腰肢。
“嗯?怎麼跟你大哥說話呢?真不懂事兒!”一陣令人作嘔的酒氣灌進了我的耳朵。侯老闆靠在椅背上喘着粗氣,我已經謀划著在必要的時候跳車了,望了一眼窗外,暈。小楊在繞道,這麼快的速度,這會兒卻剛開出F大街。
“楊師傅,拜託你停一下好嗎?求求你了。”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這棵救命稻草身上,巴望着他千萬要良心發現,救我這一次。
“哼,侯老闆逗逗你,怕什麼?大學生別那麼小家子氣。”小楊在後視鏡里曖昧地瞄了我一眼,繼續把車開得飛快。
“小楊,慢點兒,我有點兒暈,哎呀——”一隻嵌着祖母綠的胖手搭在了我的新牛仔褲上,令我想起了洗手間裏的方便麵。
“再不開門我就跳了!”我推開那隻噁心的胖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車門開關,小楊應該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鬧出飛車墜人的慘劇,乖乖停車最好。
“咯噔”一聲悶響,車門開關全部鎖死了,看來他鐵了心要為虎作倀。我蒙了,一陣空前的恐懼沿着脊椎傳遍了全身……
那一聲悶響像是個信號,侯老闆聞聲立刻敏捷得像個小丑,一把拽過我的書包和大衣拋到身後,伸出一隻胖手掰過我的肩膀,另一隻順勢往我領口裏塞。我徹底傻掉了,拚命抵着那隻手,可最後發現就算連腳都用上了跟一個粗壯男人相比,也根本就是螳臂擋車,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小楊那雙冷漠的眼睛猥瑣地掛在後視鏡里旁觀着這一切,絕望的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眶,風雪中黯淡的街景在窗外顛倒,沉淪……車停了,一輪紅燈高懸,我掙扎出來拚命拍打車窗,周圍有十幾輛車,可所有的眼睛都隱在貼膜的車窗里,心無旁騖,抑或冷眼旁觀,活像一個個巨大的黑洞,一口口吞噬掉我最後的希望。那雙肥手暴怒地卡住我的脖子:“你他媽的別不識趣,要把老子惹火了……”
“老闆,有交警!”小楊“咯噔”一聲把鎖解了。
我使出最後的力氣摳開車門,一股新鮮冰冷的空氣終於鑽進了鼻孔,我用力蹬開那個肥碩的大肚子,翻身幾乎是爬出了車門,跌坐在隔離帶的黑雪上。那輛車擦着我的鞋底開走了。
一瞬間,沖向綠燈的車輛全都沖我厭惡地鳴着喇叭,我從臟雪上慢慢爬起來,只見路曉濱他爸酒店的霓虹招牌在不遠處變幻多姿,絢爛極了。
刺骨的寒風打透了我的前胸後背,我終於明白了當日韓放跟在我身後的感受。我抱着肩膀,在風雪中躑躅而行,雪片和着淚水在臉上結成了冰,舉頭望去,夜空中居然還懸挂着一輪高遠而模糊的月亮。
黯淡月光下,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夜晚,我僥倖逃脫了,可心裏卻是那麼的痛。
艱難跋涉到西側門,我已經被速凍了,手指完全不聽使喚,好不容易按對了邱雪的手機號碼,響到最後卻沒人接,寢室電話也沒人接,子衿的寢室亦然。這才想起今天是聖誕節,萬人空巷去狂歡的夜晚。我的鑰匙還在書包里落在汽車上,這下連寢室都回不去了。
真奇妙,我不再覺得冷,大概已經到了賣火柴的小女孩迴光返照的境界,一會兒,眼前將會出現這世上最為幸福的景物吧,隨之我也將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