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15.一列很長很長的電車
在參宮橋站到達的時候,電車車廂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澀谷區一向是繁華的代名詞,可到這裏的時候人總會顯得很少。
也許是因為今天是工作日的中午。
從西邊的樓梯往上直走,再是一段不足百米的路徑便到了出口,拓久看着眼前出口的便利店,走了進去。
與其它的便利店沒有什麼不同,他也只是想進來走一遍而已,大約是最後一次到這裏了,將它們全部收入眼底,化為身體內不可或缺的記憶也不錯。
狹小的三排廊道,他在飲料冷櫃那裏駐足后,拿出了一瓶110日元的礦泉水,就準備去結賬了。
恰巧這時,七八名高中生貫穿入內,他們的臉上皆是高興的面容,能從話里聽出他們是溜出來的,打算一起把下午的課也翹了。
真好啊,拓久突然感到些羨慕,也許是要離開東京了,讓他的心緒有些顫動,他沒和人一起逃過課。
那些高中生只是小插曲,離開了便利店之後,拓久又按着上次來的步伐,再度走了一遍,若說不同的點,只是兩次的心境差距罷了。
那次是懷念,這次是結束。
斜坡上的參公橋公園還是那樣,沒有能見到的人,他在公園樹蔭下的長椅上坐了幾分鐘,雙手將薄薄的夾克衫的扣子扣好。
秋意漸深,初秋時的涼爽氣息逐步變得凜冽。
從斜坡往前走的路途很安靜,即使是見到人,也只是零散的居家者。
過了中間的鐵路與公路交叉口后,在不遠處的代代木八幡宮拍下幾張照片后,拓久便準備原路返回了,那時候的記憶概括下來,也只是數公里的柏油路而已。
外套里的手機發出了震動,拓久在沒有停下腳步的同時將手機拿了出來,低頭看着,這時候他剛好走到鐵路上。
是姐姐發來的消息。
催促他快過來的意思,今天下午五點鐘的飛機。
回了一句嗯之後,他便收回了手機。
也巧在此時,不用傳達就能領會的急切從他的右邊晃了過去,淡青色外套的女性,短髮,帶着踹氣的步伐,沒有看清她的臉。
他為之一頓,停下了腳步,這個時候他已經走到了鐵路。
一直以來,他的世界就如深海之中的貝類,寂靜無聲,安寧到別人的聲音無法穿插進去。可是那個女性……
一切都已經明朗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擦肩而過的時候,拓久的心中忽地閃過波浪聲。
那是大海的聲音。
他清晰地聽到了,不是幻覺。
不是海底的深處,而是靠近沙灘的表層,各種各樣的聲音刺透了他的世界。從海洋的深處到表層,是
因為那份急切。
電車警報的聲音鳴響,遮斷器已經落下,如果他忽視過去往前行走的話可能會錯過什麼,會朝着相反的方向,越離越遠,是兩個極的差距。
這讓他感覺很不適,負面情緒會讓他頓感繁瑣。
於是拓久的肩頭開始轉動着。
現在回頭的話,那個人也會回頭的吧。
無比確信地堅持着,他緩緩轉過了身子,心中突然湧起的那股熱流已經流遍身體。
呼嘯而過的特快列車阻擋住了他的視線。
這是一截很長很長的列車,仿若穿越銀河的飛船,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它才會消失。只是就在此刻,拓久和那個擦肩而過的女子中間豎立了一棟堅不可摧的高牆。
被認為即將駛過的電車,又從相反的方向駛來了另一輛電車,重複阻擋着他的視線。
風壓漸漸吹化了他的熱誠。
如果是在來到日本的前的自己,恐怕,他會毫無顧忌地跑到鐵路里自殺,可現在不同了。
產生的不是遺憾,不是被黑暗吞噬的不安,而是些微的期待。
等到電車經過,她會在那裏等待着嗎?
會是你嗎?
繪梨花。
拓久仰起頭,看向了天藍色的顏料塗抹的自然畫作。
就算不是也沒有關係。
這已經是超越一切的奇迹了。
……
……
無言,止不住的淚珠奪眶而出。
她再度看着手上的那塊木牌,又握住,讓自己不再看見,兩手顫抖不已。
以為……
她以為自己能夠忘記。
生田繪梨花曾經如此天真地想到。
可是太絕對了,在他又重新出現在了握手會之後,本來無邪卻又封閉的心被打開了缺口,暴露了內在的真實。
絕沒有忘記,正是因為還在期待着重逢,才會念念不忘。
寒冷而安靜的早晨,要被不可見底的深淵所吞噬的孤寂感再度包圍了她,被平復的只是她自以為的情感。生田繪梨花清楚地認識到,她最喜歡的男孩子在東京,就在她的身邊,如果她再不行動的話,會被譴責的。
會被自己譴責。
握手會的時候,因為她是乃木坂46的成員,所以她不能有所行動,只能無助地看着拓久被另一個女人拉去。
可是……
現在的情況不同了,她相信着,會在那個地方碰上那個人。
生平最快速度地奔跑,從練習室跑到樓下,再從豎立的大樓門口跑到停着出租車的停車點,這是她動作最為迅捷的一次。
“去哪裏?”
有不少華髮的司機問道。
“參宮橋!”
她連氣都不踹一聲,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地。
從這裏到參公橋坐出租車估計要花上不少的費用,可是她已經顧不上了,現在比起金錢更重要的是時間——更何況她也不缺這些費用。
高中這段時間她基本上沒怎麼出門,也就絕了她奢侈消費的可能性。
司機良好的職業素養讓他沒有去詢問為什麼她在哭泣,只是沉默着將車開往目的地,能感覺到的,是出租車一直在超越別的車輛。
拉下的窗戶飄進初冬的風力,明明還是秋季,卻已有了冬日的刻薄,類似被牽絆住的恐懼心情讓生田繪梨花無法緩解。
如果到了那裏,沒有遇見他該怎麼辦?
終究只是錯過會怎麼辦?
諸如此類的焦躁不安是她把雙手放在了胸口,兩隻手上各自執有一塊木牌,上面是兩個不同的名字。
想找尋到那個人,也想那個人主動去找到她。
生田繪梨花知道,幼時美好的體會讓她抱有如此的幻想,因此她的情緒偏向天然化,相信着世界上總是美好的事物,會有親密的前輩,可以打鬧的同輩,終會和她走在一起的初戀情人。
它們會守護着她,不斷賜予着她力量,即使遭遇各種苦難都能共同化解的不可思議的力量。
與她們共同吃着簡單的便當,或是美味的烏冬與炸雞;和她們一同跳着複雜卻又美妙的舞蹈;和他終會一同唱着經典的歌曲,鋼琴聲悠悠伴奏。
於是到了現在,她們心中的生田繪梨花是一個愛打鬧,精力旺盛,活潑天真,有些調皮惡作劇心態的小女孩——這也確實是她本來的心態。
可……
心中存在着太陽與月亮,在幻想的天際,太陽照亮了地平線,她對外的性格則是閃閃發亮,給人予以希望;但在太陽落下,月亮升起之時,寂靜與不安的混亂情感則在身體內不斷地重組變形。
希望能一同彈着鋼琴,化解這份真實的壓迫感。
沒有人見到過月亮升起來時候的她,她也從未展示過,可她希望能將這部分與他共享。
在黑暗中的情感開始混亂。
付好了錢,她從出租車上下來,在道路上狂奔着,居民街上這時候空無人煙,要說有什麼印象的話,恐怕還是那些從便利店出來的高中生,穿過她們,繼續在前方奔跑。
必須要奔跑,如果不跑的話,後面的跑者會壓縮着她的一切,儘管後方根本沒有人,除了那些高中生。
一片落葉掉在了她的頭頂。
“唉?”
不由得停頓一刻。
轉頭望着周圍的環境。
參宮橋公園的櫻花樹是光禿禿的一片,枝幹上沒有一絲多餘的物質,孤零零地在那隨風搖曳。
底下的青草趴伏,泥土的氣息還余留在那。
遠方似乎傳來大海的聲音。
她去過大海,跟隨着綜藝節目的時候去過,波浪潮水,撼動着她的心靈,深藍色窒息着她的胸膛。
“明年,能看到櫻花樹開放嗎?”
好似回到了那個時候,那個男孩,坐在了公園的長椅上,略帶擔憂地詢問。
“肯定會有櫻花開放的,你在擔心什麼呢?”
在他旁邊,坐着同樣年齡的女孩子,只是那個女孩子則是完全相反地活潑,與男孩的懦弱憂愁形成鮮明對比。
“可是就這麼光禿禿地一片,它真的能度過冬天嗎?難道不會在大雪來臨之時,被壓倒消失嗎?”
“不會啊!”
女孩完全沒在意地說道。
“為什麼?”
“因為這顆大樹就和我們一樣,一直生長在這個世界,它們也在堅強地活着呢,區區地風雪,是壓不倒它們的。所以,明年,我們還可以繼續看到櫻花盛開呢。”
意識恢復過來,她回到了現在。
對了,這就是那個時候的記憶,生田繪梨花醒悟了過來。
她整個人都被這個世界所包圍住。
我們都在堅強地活着,何必去擔憂,何必去害怕,我和他一定會見面的,即使現在是寒冬來臨之時,等到春天到來,櫻花盛開之時,我們終究……
對吧,拓久?
她對着不存在的空氣,幸福地微笑。
於是她繼續在往前方奔跑,不過也有所不同。
整個世界都在擁抱着她,花朵為她而盛開,鳥兒為她而悠鳴,宇宙為她而歌唱,春天為她而提前到來。
從記憶中復蘇的景色,是如此地美麗。
在急切中,更是帶着明日的希望。
人生總不可能遇到美好的事情,可是痛苦的事情也只會變成回憶,無論是遺憾錯過也好,或是被友人背叛也罷,或者說是更悲傷的事情,只要向前奔跑,就只會變成無所事事的回憶。
她只要去往前不斷地奔跑就是了,哪怕失敗,也是甘甜的味道。
拓久,你一直在守護着我。
與我相互依存,始終在我的身邊。
街頭巷道的陰影處,房間角落的灰塵處,電車對面的月台處,我目光所及之地,你都會在我的身邊。
當然,你也沒死,哈哈。
我會變得更堅強。
我一定會和你見面的。
當年的約定,我們可一定要實現呢。
急匆匆地跑過了藍色的鐵路,她與一個低頭看短訊的男人擦肩而過,等到她注意的時候,雙方已是在兩邊的遮斷器之外。
只是匆匆望了一眼側顏,她就知道,自己與他碰到了。
努力完全沒有白費。
於是她轉過身來。
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
她也看到了那個男人緩緩轉身。
究竟會不會是他呢?
抿住薄薄的嘴唇,
不過就算不是,她也不會失望。
已經滿足了。
他們可能是一對很好的青梅竹馬,就算現在無法遇到,在不遠的將來,也會碰面,彼此之間,無法再從對方的身邊離開。
如此想着的時候。
粗長飛快的電車在道口上行駛着,阻擋住了她的視線。
這是一列很長很長的電車。
她的臉頰鼓起。
雖然看不見那邊,那個人也看不見這邊,可是她能感受到。
身體充滿了力量。
終於。
拓久。
渣男。
我的青梅竹馬。
也是我不能捨棄的人。
我們終於要見面了。
握起拳頭。
原本狂放的風也變得暖和,心都要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