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殺人害命,還不到家
那黑影自叢林中飛撲出來,朝兩名背靠背的教會騎士撲了過去。面對着黑影的教會騎士全神貫注,一直沒有放鬆警惕,黑影來得雖快,但是他好歹有了反應的時間,哪怕這時間只是短短几秒。
這名騎士手持一支短槍,槍柄護在身前,槍頭朝下指着地面。在森林這樣狹窄的環境裏,用長槍只會讓自己縮手縮腳,甚至還會傷到自己的同伴——短槍的話,能讓擅長用槍類武器的騎士,在不適合用長武器的地方也能使用到自己拿手的武器。
還有關鍵的一點,就是槍類武器向來是獵殺獸類的最佳選擇。不管是野獸還是魔獸,只要是擅長撲殺獵物的東西,在面對有着尖銳槍頭的武器的時候,是不會意識到那是怎樣一件利器的,直到這件利器將它們穿膛破肚。
這名用槍的騎士見到黑影飛撲過來的時候,馬上雙手架起了短槍,槍頭朝前,身體微微往後仰,頭碰到了背後的同伴的脖子。那鐵槍頭的最前端,正好對準了撲過來的黑影。他來不及說話,只是大喝一聲,讓自己提起力氣。這喊聲讓他身後的同伴,還有周圍的教會騎士們都反應了過來,轉身朝那邊望過去。和他背靠背的同伴轉過身來,手中的長劍也學那短槍一樣架了起來,劍鋒往上傾斜,直指那襲來的黑影。
這是對付沒有智慧的野獸的防禦姿態,不需要多餘的花招,只需要穩住下盤,雙手緊握武器,等那野獸撞上鋒利的武器,被槍頭或是劍鋒穿透身軀就是。有些野獸或者會直接被貫穿獸頭,這是頗為倒霉的事情,但是對殺它的人來說,是一件好事——有些野獸被刺穿身體后還會掙扎一番,體型比較大的甚至還會直接往前繼續撞去,不將自己前方的人撞得粉碎誓不罷休。
這些教會騎士們確實是一等一的好手,對殺人這件事並不生疏,同時對如何獵殺野獸也有着豐富的經驗。在黑影出現的這短短几秒內,就已經做到了做好防禦姿態、獵殺的準備、並且提醒同伴這幾樣事情,剛才黑影初次出現時的慌張看來只是一瞬間的失態,而那不幸被斬首的騎士,似乎只是因為過於鬆懈、還有一點點運氣不好的原因,讓他成為了第一個死在這裏的騎士。
這些騎士訓練有素,有着比傭兵們更好的素質。他們比傭兵更強、更有紀律性,這也是他們為什麼能如此快速地殺光所有傭兵的原因。
但是他們忽略了一件事。為什麼那名死去的教會騎士,脖子上的斷面會如此平整?
這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這是個致命的細節。
黑影撞上了槍頭。但是騎士並沒有槍頭扎入到肉體中的感覺,反倒是覺得短槍變得非常沉重。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那黑影已經充斥了他的視線。在如此近的距離,他勉強看到了那黑影的真面目,但是已經沒有機會說出來了。他和自己身邊的同伴人頭落地,脖子上綻開了血色的花,然後形成了兩股鮮紅的噴泉。
黑影將兩名騎士的頭摘下來后,沒有一點的拖沓,又跳入到了灌木叢之中,再無動靜。
這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從黑影的出現到兩名騎士的死、再到它消失在茂密的森林中,只花了短短几秒,快到騎士們只是看到了黑影出現,然後黑影又消失了,只留下兩具無頭的屍體,還有滾落在一邊的人頭。
其中一名騎士的人頭滾動着,正好滾到了格里斯的頭顱邊上。就好像珠子碰撞一樣,騎士滾動着的人頭讓格里斯的頭也滾動了幾下,剛好讓格里斯的面朝上,對着天空。那張在死前都還在笑着的臉,看起來似乎在嘲諷這些教會騎士一樣。
還活着的教會騎士們沒有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看到黑影閃過,然後又兩名同伴死去,和第一個死掉的騎士如出一轍。他們變得更為緊張了。恐懼來自於未知,這種他們到現在還沒有看清楚正體的東西,無疑最能激發起他們的恐懼心,哪怕他們是不懼死亡的戰士也不例外。死亡和恐懼,有時候並不是完全一體的——無懼死亡,不代表沒有了恐懼。
“那到底是什麼!”有騎士已經喊了出來,同伴詭異的死亡看來讓他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每個人都臉色發黑,和身後的人緊緊靠在一起,四處張望着。他們看不清楚黑影的真面目,也找不到黑影現在在哪裏。那黑影再次潛入到森林中后,又變得無聲無息了。馬更焦躁不安了,還騎着馬的騎士費勁地拉扯着韁繩,好讓馬安靜下來,那些被栓在一邊沒人騎的馬,已經掙脫了栓繩,沿着道路跑掉了。
騎士們的恐懼肉眼可見地蔓延着,就連羅繆歐娜和朱利葉斯都感受到了。他們兩人躲在樹后,實際上也在黑影的活動範圍內。朱利葉斯心裏已經在打鼓,想從林中走出去,但是又害怕自己腳下就有那黑影經過,只是想想,他的腳就在發抖。羅繆歐娜看起來完全不在乎的樣子,只是死死盯着露露娜卡。
露露娜卡坐在馬車棚頂上,臉上帶着饒有興緻的笑容,“如果你們覺得那是野獸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嗯……不能說野獸這說法是錯的,但是並不全對。我想總有那麼一兩個人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了吧?”
沒有人回應她。這是當然的,但是確實有人看清楚了那黑影到底是什麼。
兩名白銀階級的戰士,帕丁和奧爾加。
兩人雖然沒有實際動手,但是牽制着彼此,誰也不敢先動手,因為露露娜卡這個突然出現的意外因素。露露娜卡身份不明,似乎也敵友不分。剛才她那番話,已經讓奧爾加斷了她會幫助羅繆歐娜的念頭,如果他對帕丁動手的話,露露娜卡絕對什麼都不會做,就像現在這樣繼續看戲。
至於帕丁這邊,同樣有着各種各樣的顧慮。他不清楚露露娜卡是不是來幫助羅繆歐娜的,但是剛才騎士們朝她射出的箭,毫無疑問將她推到了對立面。看露露娜卡的樣子,是一點也不在乎會不會再繼續死人,或者該說是很樂意見到教會騎士們去死——那還在滾動着的人頭就是最好的證明。
因為露露娜卡的出現,帕丁的大好局面變成了兩難的情況。他如果先行動起來的話,那麼奧爾加也一定會有所動作,不管是逃跑還是趁機攻擊,他都會取得一些主動權——不管露露娜卡怎麼說,她的出現確實是解開了奧爾加他們被逼入死局的困境。
而露露娜卡,看來是清楚帕丁的顧慮的。“埃德加先生,是不是在猶豫該怎麼辦才好?”她說道,兩條小腿在晃動着,看起來心情頗為愉快。“再死多少人,你才會忍不住呢?還是說,這些人對你而言,也是可以消耗掉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響亮,不僅僅是對帕丁說的,還是對那些還活着的教會騎士們說的。她這番話說出了,教會騎士們變得更加動搖了。已經有騎士時不時往帕丁望去,眼神里不再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敬重,帶上了疑懼的色彩。
“集中精神,不要被她擾亂你的意志!”帕丁再次大喊,“她在分散你們的注意力!”
這會他的喊聲不管用了,而且來得太晚。在教會騎士們察覺到露露娜卡這番話正如帕丁所說是有意為之的時候,死人又增加了。
飛撲出來的黑影沖向了還騎着馬的教會騎士。那教會騎士拉扯着韁繩,大聲吆喝着,想讓馬安靜下來,但是他胯下的馬已經無法平靜下來,將背上的騎士晃得搖搖欲墜。它想從這裏逃跑,但是它的主人拉住了韁繩,讓它只能在原地轉圈。
那黑影在空中飛速襲來,穿過那一手拿着韁繩、一手拿着劍的教會騎士,然後落在另一邊的森林中,再次消失了。馬上的騎士身體僵住,然後頭掉了下來,隨後身體往一邊傾斜倒下,一併落在了地上。失去了主人和控制的馬飛奔而去,沒有再理會它那已經死去的主人。
馬還沒跑遠,黑影又從另一邊沖了出來,在地面上疾跑着,朝另一名騎馬的騎士沖了過去。在離騎士只有幾米距離的時候,它飛躍而起,將騎士從馬上撞了下來。這名騎士甚至來不及呼喊,落在地上的時候,頭已經滾到了一邊。
再殺一人後,黑影沒有竄進叢林中,直接朝最後一名騎手衝過去。最後一個還騎着馬的騎士這才反應過來,不是他太遲鈍,而是黑影殺人的速度太快了。他察覺到黑影的時候,黑影已經往他衝過來;當他揮舞起手中的釘頭錘時,黑影已經充斥了他整個視野。
黑影再次一閃而過。這名騎士臉上帶着驚慌,手中的武器往前揮動,什麼都沒有打中。他的頭早已經不在脖子上,但是身體還維持着死前最後的姿勢,然後無頭的身體直直倒在了馬背上。馬馱着主人的屍體,從這裏跑掉了。馬還沒跑幾步,那黑影又出現,將馬背上的屍體撞了下來,接着竄到了道路另一邊的林中。那馬兒少了背上的負擔,跑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在了眾人視野中。
“你能忍耐到什麼時候呢,埃德加先生?”露露娜卡說道,“難道真的要死到只剩你一個人,好證明我說的話是正確的嗎?那如你所願。”露露娜卡將手杖高高舉起,“人頭就像麥穗一樣,說掉就掉了,真是可惜……”
她揮下手杖,指向了就在不遠處的萊歐。“那就繼續割吧。”
黑影再次從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沖了出來。在另一駕馬車的底盤下,黑影貼地滑行,沖向了最近的教會騎士,在他腳邊躍起,只是一瞬就將他的頭割了下來。在血還沒飛濺出來的時候,黑影再次沖向下一名教會騎士。
割麥子的聲音響起,一茬又一茬,連綿不斷。
當死到第八人的時候,黑影沖向了萊歐。和萊歐背靠背的騎士在剛才早已倒在地上,頭飛向了另一邊。萊歐被躲過了這道黑影,但是被撞飛到一邊,在地上滾了幾圈。
在萊歐爬起來的時候,黑影已經向萊歐沖了過去。
在黑影往萊歐飛撲過去的時候,帕丁終於動起來了。他衝到了萊歐身邊,十字長劍由下至上揮動,砍到了黑影的中段,將黑影挑飛。黑影的速度很快,他也毫不遜色,及時將黑影攔截了下來,只是一劍就將黑影擊退。
帕丁這一劍不但快,而且勢猛沉重,黑影被一劍挑飛,可見他用上了多大的力量。但是帕丁並沒有絲毫擊退黑影的喜悅之情,就算周圍還活着的騎士們已經鬆了一口氣。現在還活着的騎士不多了,除了他和萊歐,還剩三人。還活着的騎士們在鬆了一口氣后,望向帕丁的表情有點複雜,眼裏帶着疑慮。
帕丁當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拜露露娜卡一番話所賜,他和教會騎士們之間其實已經出現了隱約的裂痕,但是他卻毫無辦法。為了救下萊歐,他放棄了對奧爾加的牽制,沖了過來將這黑影擊退。他的行動來得太晚,已經無法讓騎士們提振起士氣、或是對他有更多的信任了。騎士們可以視死如歸,但是被人見死不救,終究是會感到不舒服的。
帕丁心裏有苦說不出,因為需要顧及的東西太多,而且露露娜卡那不明的態度也讓他左右為難、根本不敢放鬆對奧爾加的牽制。現在這樣的情況,他又不能說出“為了任務,請諸位坦然赴死吧”這樣的話。將這樣的話說出來的話,那就完全是跟着露露娜卡的節奏、完全變得被動起來了。
教會騎士們並沒有將這次出行當作一次遊獵,他們是抱着有可能死亡的覺悟來到這裏,並且犯下不值得宣揚的無恥謀殺的。哪怕帕丁真的這麼說了,他們也不會因此而暴動,但是在死前,想必是會對帕丁有所怨言的。
這也許就是露露娜卡想看到的發展。帕丁心生寒意,只覺那坐在馬車上的少女比宮廷深閨中的貴婦人還要惡毒。
如果帕丁想要改變這樣被動的局面的話,那麼必須先將這連殺數名騎士的黑影給解決掉。帕丁這一劍沒有太多的保留,是衝著將黑影斬成兩段而去的,但是他發現手感不對。他感覺自己的劍就像是砍中了一塊堅硬的鐵,反作用帶回來的衝擊力讓他愣了一下——這可不像是劈入肉的聲音,更像是撞上了一塊盾牌。
那黑影被帕丁快且狠的一劍給挑飛,從空中落到了地上。這回黑影不再嵌入到森林的陰影之中,留在了原地。所有人都看到了黑影的真身。
那是一條脫毛的黃毛狗,嘴裏銜着一把雙頭劍,在地上抖動着身體,身上的毛繼續往下掉。
羅繆歐娜沒有那麼健忘,當然還記得這是露露娜卡的狗,有個名字叫沃德。但是和它的主人一樣,現在看起來無比的陌生——羅繆歐娜可不認為一條普通的狗能如此輕易地殺死這麼多的騎士。
“那是露露娜卡的狗……”羅繆歐娜低聲說道。
朱利葉斯這會將羅繆歐娜拉在身邊,自己半蹲在灌木叢後面,緊張地看着眼前的局面不斷變化。那些看起來很了不起的騎士,就在他眼前輕易地死去,人頭落地,死得不能再死了。“我就知道,那條狗盯着我看的時候,我心裏都發毛了……那肯定是女巫的惡魔寵物,真身說不定是有三個頭的惡魔犬!”朱利葉斯如此說道。但是他當初被這條看起來無精打採的狗被盯得實在忍不住,從灌木叢中跳出來和露露娜卡碰面的時候,可不是這麼想的——他只是覺得這條狗看起來一點用都沒有,就是條浪費糧食的懶狗——現在他只覺得這狗是嗜血的魔獸,能一口一個人頭,將頭當作果子一樣咬碎。
和朱利葉斯的胡言亂語相比,奧爾加看到了更多的細節。它嘴裏的雙頭劍,劍身比普通的劍要薄很多,看起來就像是珍貴的玻璃製品一樣,只要稍微碰一下就會碎掉。但是這樣輕薄的劍身,如果使用得好的話,是能成為飲血的利器的。奧爾加曾和一些來自東方的異人打過交道,他們的刀沒有易蘭大陸的戰士的彎刀那樣的弧度,但是刀身輕薄,只要出刀夠快,往沒有防護的地方砍去,能將人的身體如同白紙一樣裁剪掉。
讓奧爾加感到驚懼的是,這條狗靠着嘴裏的雙頭劍,將普遍有着黑鐵階級實力的騎士們一一斬首。他自認自己也能做到這種程度,但是現在做到了這麼一件事情的是一條狗,而不是一個人,這就很令人驚奇了,甚至令人感到恐懼。
這不是野獸,也不是魔獸殺人的方式。這條名為沃德的狗,真的是狗嗎?
和沃德對峙的帕丁,能看到的更多。他可以很肯定這絕對不是一條狗,甚至有可能不是任何一種生物。他剛才那一劍在沃德的腹部留下了痕迹,在沃德掉毛的光滑腹部上,有一條長到能觸及背部傷痕。毛皮被劈開的沃德沒有絲毫痛苦的樣子,沒有嚎叫——它嘴裏含着雙頭劍,想來也不可能出聲——只是在那裏不斷抖動着身體,還用爪子去撓腹部的毛,所剩不多的毛都快被它給抓光了。
帕丁這一劍沒有讓它被分成兩截,也沒有讓它皮開肉綻,血流不止。那傷痕裏面,看不到血肉,只能看到銀白色的光滑平面。
帕丁認為那就是為什麼劍劈下去的時候手感會如此堅硬的原因。這不是一條狗,甚至根本不是擁有生命的東西。
它是魔法產品。
“沃德,給你做一張看起來不那麼糟糕的狗皮囊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露露娜卡嘆氣,聽起來就好像在訓斥小孩子一樣,“我知道你覺得很不舒服,但是好歹是我辛苦給你做出來的……算了,反正被砍壞了,到時候再給你做一張吧。”
沃德肯定聽到了,但是似乎當作沒聽到的樣子,繼續將身上的毛給撓下來,看起來還挺歡快的樣子。
“我的殺手鐧暴露了,這下我束手無策了……該怎麼辦呢?”露露娜卡轉而望向眾人,臉上依然有着笑意,看起來並沒有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慌張起來,“或者先問問各位,你們打算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