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風聲泄露
張嬰採納了幕僚陳義的提議。
長秋寺里的竺可琳法師,是洛京聞名的高僧,精通佛道玄儒,他本身德高望重,加之佛學造詣很深,信眾非常廣,以至於長秋寺香火鼎盛,香客如雲。
因此,張嬰希望由他出面,借他金口,幫小女兒說一句話。
平息洛京城中傳揚紛紛的謠言。
張嬰先親自去見了竺法師一面,恰巧次日有一場大法會,由竺法師親自講授《般若經》,參加的人皆是京中名流。
於是,第二日一大早,張嬰給兒子張昕多配了兩個通武藝的僕從,送他去國子監,才和華氏乘坐牛車帶着兩個女兒往內城長秋寺里去。
“你真的都說好了?”車上華氏不放心,又問了一遍。
說起來,她也是竺法師的信眾,所以有些不敢相信,在她心目中,高山仰止的竺法師,願意按照夫君編的話對外替小女兒張曦正名。
畢竟張嬰編的那番話,她聽了都私以為太假了。
“當然,都說妥當了,我做事你還不信,儘管放寬心。”
張嬰安撫華氏一番,摸了摸小女兒因病一場明顯瘦下來的臉蛋,有些心疼,“阿眸,你一向聰慧,等會兒到竺法師面前,記得機靈點。”
“人多也不要怯場。”
張曦聽了,心裏不由吐糟:她才不會怯場,那一輩子裏,她連上朝的太極殿都去過,當時底下站着的,可是整個大魏朝的國之砥柱。
只是她知道,那日在宮中的出格表現,給自己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也讓阿耶阿娘操碎了心,又累及阿姐和阿兄,所以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在阿耶碰她臉蛋的時候,咿呀兩聲,卻不敢再點頭或搖頭了。
這是一個名能成人,亦能毀人的時代。
她不能背上怪物妖精的名聲。
阿耶阿娘也不會眼睜睜看她背負這樣的名聲,甚至斷了活路。
長秋寺的法堂很大,內可容坐千餘人。
張曦他們過去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到場了,要知道時辰還早,離法會開始還有一個時辰,由此可見,竺法師的法會在洛京有多受歡迎。
“喲,你們也過來了,這就你們家那位…………”
迎面一位穿得花團錦簇的婦人,很是誇張地打招呼,恨不得全場的人都能聽到,然後話說到一半,眼裏的畏懼之色格外明顯,神態中更帶着退避三舍的架式,“你們怎麼還敢帶她出門。”
說著,還揮了揮手中的絹帕,似擔心沾惹了晦氣一般。
全場的人都往這兒看,有畏懼的、有嫌棄的,當然免不得有好奇的,八娘張昑氣得臉鼓鼓的,華氏臉色陰沉能滴水,“我女兒不過聰慧些,這世道,連蠢人都能滿大街跑,她一個正常孩子怎麼就不能出門了。”
那婦人先還愣了一下,聽到旁邊有人發笑,才發覺華氏是在罵她,一下子氣沖沖地道:“你說誰呢?”
“誰接話,就說誰。”
“你……”
張嬰一把攔在前面,“秦夫人,這是竺法師的法會,不是吵架的地方。”
婦人不是旁人,正是楊國舅的妻子秦氏,出身市井。
稱其為夫人,不過是面子上的尊稱。
楊家發跡后,楊太后看不上這位大嫂,幾次要兄長休妻,另聘高門貴女,只因秦氏生了兩男三女,極得楊老太太喜歡,因着楊老太太的阻攔,最後才作罷。
楊太后給家裏一位兄長兩位弟弟封了爵位,兩位弟婦都封了鄉君的誥命,楊家闔門女着,唯獨漏掉了這位大嫂秦氏。
偏秦氏不自知,來京后,一心學起了高門士族家婦人的作派。
希望楊太后對她改觀。
殊不知,西施效顰,邯鄲學步,身上的那副浮誇與做作,漸漸淪為京中的一大笑柄。
那一輩子裏,秦氏就是楊昭訓的軟脅,碰不得。
一碰,楊昭訓就跟炸了毛的貓一般,反應格外激烈。
且說張嬰這一出面,秦氏口中的那個你,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出旁的話來,張嬰見她呆怔站在那裏,掩去眼中的厭惡,攜妻女去預定的位置上坐着。
原本想看好戲的人,一個個暗暗稱奇。
秦氏仗着楊家,這半年多來橫行洛京貴婦圈,什麼時候這麼認慫了。
旁人不知秦氏,秦氏卻自己心裏發憷,近來,夫君楊鐵柱可與她交待過:碰上華夫人她怎麼鬧騰都行,說不定還能討楊太后的歡喜,高興起來,賜她一個誥命。
但碰上張侍郎,可不能起衝突。
所以,才有了剛才一幕。
張嬰挺身護住妻女,也贏得了一眾目光,不乏有好事者,讚歎華氏好命,夫妻恩愛,兒女雙全,又出身大家等。
秦氏一聽,陡然冷笑一聲,“華家怎麼了?”
“平原華氏是望族,難道還比趙郡李氏顯赫,李家當初一后、兩公、三將軍、五開府,方伯十餘人,現在連個人影都不見了。”
“誰知道華家,會不會是下一個李家。”
這話一出,四周都噤了聲,華令儀氣得身子發抖,想懟回去,自兩漢起,外戚之家鮮少有善終者,卻讓張嬰給攔住了,輕聲道:“不過一介市井之徒,驟然得勢,和她計較,沒的辱沒了身份,徒添笑爾。”
“我氣不過。”華令儀咬牙切齒道。
“今日我們是為阿眸的事來的。”張嬰說道,又望向大女兒張昑,“阿明也別生氣了,瞧阿眸笑得多好。”說著,伸手來抱華氏懷裏張牙舞爪的小女兒。
張曦卻不願意,攀着阿娘的脖子,不願意鬆手。
她笑是因為她想哄阿娘和阿姐。
並且,聽了秦氏的話,她心裏也微微咯噔了一下,平原華氏也是士族中有名望的大族,然而,那一輩子裏,她卻沒見過外祖家的人。
秦氏人蠢,但她是楊家人,消息往往是最靈通的。
那麼毫無疑問,楊太后沒有動阿娘,卻打算對華家出手了。
張曦能想到這一點,浸淫官場數十年,又對楊太後有所了解的張嬰,同樣也想到了,整個人似往寒冰窟里走了一遭,渾身冒冷氣。
直到竺法師過來法堂,才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