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未必使用刀劍(1)
金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像出車禍的人一樣,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失去了知覺,等到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裏。
金超躺在辦公室沙發上,房門緊鎖,在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下班的時候他已經把司機姚冰打發回家了,說一會兒坐吳運韜的車回去。吳運韜沒來,他本來可以打電話問一問,但是他躺在沙發上不願意起來,沒有打電話。世界已經停止了喧囂,街上的汽車顯見得少多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對吳運韜,他內心永遠充滿了對父親的那種感情。吳運韜就是他的世界,是他全部生活的主宰,甚至於是他的生命本身。他從來沒想到過有一天這個世界會傾覆,他的生命會被謀殺。今天下午的電話,在他看來,吳運韜不過述說了一個事實,至於吳運韜在這個事實中起沒起作用,起了什麼樣的作用,他現在還來不及細想,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向吳運韜述說內心的痛苦,了解在Z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世界坍塌了,就像一座大廈坍塌了一樣。黑色的狼煙在他的精神世界裏翻滾和升騰,遮天蔽日。他把手機關掉,仰面躺在沙發上。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不知道。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地超出了他的經驗世界,變為在高天上逶迤的不祥的雲團。暗藍色天空上的那朵雲團倏地移向這裏,倏地移向那裏。它身後彷彿有無數晶亮的小星星在追隨。
在金超的心中,吳運韜是天神一樣的人物,這個天神雖然也有虛弱的時候,雖然也曾經向金超抱怨他在Z部的難處,抱怨以梁崢嶸為首的顧問小組的人對他的掣肘,但是,並沒有一種力量能夠阻止吳運韜的上升,最近幾年發生的事情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他不是正在為升任為Z部常務副部長運籌帷幄嗎?也就是說,吳運韜對局勢有絕對的控制能力。對於吳運韜來說,最好的局勢不就是把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交給金超來料理,他做Z部常務副部長嗎?金超曾經在吳運韜面前暢想過那種局面,雖然當時吳運韜阻止了他,但是他看出來這種暢想是吳運韜所高興的。
一定是Z部出現了吳運韜無法控制的局面,金超對此深信不疑。
第二天上午,金超就從吳運韜那裏得到了證明。
吳運韜一早就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來了,他徑直走進金超的辦公室,當時金超已經起來了,洗過臉,正趴在寫字枱上打盹。吳運韜聞到辦公室里有一種卧室的味道,但是他沒有責怨金超。看到金超蒼白的面容,那雙哀憐的眼睛,這個很少動感情的人心裏也不禁跳彈了一下,這幾乎是對自己的兒子的感情狀態了。他很快就把這種感情壓了下去,直截了當進入話題。
“金超,”吳運韜簡直是在請求金超,那種絕不可能是裝出來的感情,足以感動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聽我說一說,行嗎?”
金超動情地叫道:“吳主任!”
吳運韜的眼圈紅了。
“我對不住你,金超。”吳運韜往前傾着身子,但是目光卻落在地面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金超這樣發問的時候,這個被蹂躪着的人實際上已經料到了吳運韜會做怎樣的解釋———“我沒能控制住局勢,這一切都是邱小康乾的,我沒有任何辦法……”
果然,吳運韜說的正是這樣的話,幾乎一字不差:
“我沒能控制住局勢。你知道,Z部的事情,最終要邱小康說了算,我沒用,就連廖濟舟也沒用……”他開始從容不迫地述說Z部機關對一個部主任的使用,說梁崢嶸想怎樣怎樣,邱小康最後決定怎樣怎樣。“你看,事情就是這樣。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我早就和廖濟舟說了,我不一定再兼任主任,由你來做,廖濟舟也同意我的想法,他也把這個設想向邱小康提出來了,但是,金超,我和廖濟舟都沒有影響得了邱小康,邱小康說,東方文化出版中心這幾年的工作雖然不錯,但是,一直沒有大的發展,生產水平還是沒有提升上來,這事要考慮一下。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對你的工作不滿意。廖濟舟離邱小康比我更近一些,有一天他對我說,蘇北的事你恐怕得考慮一下,小康很關注。廖濟舟決定對領導班子進行調整……我不向你細說過程了,你知道在這種完全封閉的體制下這種事情是怎樣運轉的。我曾經找機會和邱小康說到過你,也說到過蘇北,但是他決定的事情,別人是無法改變的。畢竟,他是我們的一家之長。……當然,蘇北寫《一個中國婦女的傳奇》是很重要的因素,你知道,小康這個人決不虧待為他出過力的人……現在的問題是,這樣的話,對你太不公道了。有的人說,我們的體制是不斷淘汰精英的體制,這話有道理啊!佔據做事情位置的人往往是做不了事情或者道德很成問題的人,這真是可悲呀!這幾年,你為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殫精竭慮,這我是知道的,我至今也還認為我當初選擇你來主持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是對的,廖濟舟也是這樣看的。不公道啊!不公道……可這話我能直接跟邱小康去說嗎?廖濟舟都不能,我更不能。在對你的安排上,依據我現在的力量,本來還可以有更好一點的選擇,比如我也曾經提出過請你到《前沿》雜誌社和師林平一道弄刊物,但是,Z部的情況太複雜了,梁崢嶸認為從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出去的幹部太多了,堅決反對這個提議,最後沒有辦法,只好把你暫時先放到東方印刷廠。金超,我知道這對你是不公平的,但是現在只能這樣了。廖濟舟說,讓金超先去,以後有機會了再重新安排……這件事我和廖濟舟心裏都很不踏實。我希望你理解我們,尤其是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