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八節

第二章第八節

天寶8載,已丑年,八月初六,傍晚。八月的天空尚未完全擦黑,一抹最後的淡金掛在西方地平線的上方。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穿過暮色中薄薄的白霧,在珠崖郡唯一的一條驛道上緩緩前行。兩旁那些成堆的殘磚爛瓦在最後一點餘輝中如同行將倒斃的疫病患者一樣苟延殘喘於道旁。馬車內坐着三個人,這樣大的馬車上只坐三個人,那一定能空出很大一塊地方,現在那塊空出的地方堆着幾壇酒。斜靠在酒罈旁的是一個約莫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人。每一個初次見到他的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因為在他們的一生當中,實在是沒有多少機會能夠看到這麼好看的年輕人。現如今,微微有幾分醉意的年輕人正半閉着眼睛小聲哼着歌,那張被酒香熏過的臉蛋泛着夏夜綻放的薔薇一般的紅暈。他手裏正在把玩一把碩大的鐵劍,這把劍古樸,沉重,足有一個人那麼高,年輕人同這把劍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劍是另外一個年輕人的,此時他正襟危坐在少年對面,顯然是個即使和朋友們玩樂也不忘端着架子的方正之人。此時他手裏拿着一個酒杯對車外另一個年輕人說:“輸了就要認罰,你哪兒來那麼多廢話?”那個正在趕車,一身道袍,足蹬紅靴子的年輕道士則在一個勁告饒:“實在是喝不下了……你看,我說不賭吧,你還偏要我賭。”說到這兒他又對斜靠在酒罈上的年輕人說:“花花,你說兩句吧。”而那個很好看的年輕人則只是微微張開了眼睛,臉上露出了一絲調皮的笑容:“我又沒拿劍逼着你賭。”就在這時,車忽然停了下來,車內兩人聽到道士的聲音:“天哪!這就是六羊村嗎。”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霧卻更濃了,那個很好看的年輕人慵懶地直起身子,點起了一盞燈籠,伸出車窗外四處照了一下。不遠處這座村落有至少一半的房子已經倒塌,剩下的一半中也只有村莊最深處的零星幾棟房子射出鬼火般暗弱的燈光。

“比想像中還要破舊,實在是不想在這兒借宿啊!”那個叫花花的年輕人露出一副傷腦筋的表情。“可這是附近唯一的村莊了。”道人說著挺了挺身子,他確實是個酒量不怎麼樣的人,三人中他喝得最少,可是醉得最厲害。“開進去吧。”道人應了一聲,打馬向村中走去。要說服那些封閉無知的村民讓他們留宿一宿恐怕也不是什麼容易事,這些混血後裔的排外這幾日他們已經充分領教了。

在僅有的兩盞燈籠的照明下,馬謹慎地踱到村口,就再也不肯踏進去半步了。“你付錢買的好馬!”車內那個正襟危坐的年輕人大聲調侃地說。“馬可是你選出來的!”道人不服氣地頂了一句,再次催動韁繩。那匹馬終於不情不願地走進了村子。那個叫花花的年輕人把車窗的帘子挑了起來,喃喃說:“好大的霧啊。”他的名字叫花秋空,是五毒教“煙花二使”中的花右使,在他剛成名的那幾年有很多人想殺他,但最終,他們都放棄了,因為他們發現這個花秋空,他有九十九條命。

“確實是好大的霧。”那個端着架子的人看着窗外的一片朦朧,“比西湖上每年夏天的霧都要大呀。”這個人,名叫薛煮劍,綽號“夜雨先生”,是藏劍山莊葉蒙,葉煒的弟子。看他那端着的架子就知道他平時的人緣不會太好,事實上他的好朋友只有花秋空和外面趕車的道士兩個。

那個足蹬滑稽紅靴的道士名叫周問鶴,道號叫“鐵鶴”,師承純陽派的清虛子於睿,因為脾氣好,好說話,所以總是被另外兩個人差使。

轉眼間馬車已經駛入了六羊村內部,他們既沒有看到一隻羊,也沒有看到一棟有人的房子。只有大大小小的廢屋佇立在瘋長的雜草當中。

“為什麼這裏要叫六羊村?”花秋空忽然問。

“傳說這裏原本有六隻石羊,早在如今這群村民的祖先在此處建村子之前,六隻石羊就已經在這兒了。”薛煮劍回答。

“那是什麼時候造的?”

“天知道!有人說是三國,有人說是漢初,還有人說,周天子大封諸侯的時候這六隻羊就已經跪在這裏了,你要是問這裏的村民,他們是一問三不知,這些人麻木的腦袋裏天知道在琢磨什麼……”話說到這裏薛煮劍忽然停住了,因為就在剛才一剎那,他看見車窗外一個人影一掠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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