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定要殺了他
楚宇皇朝聖恭十三年。
五月底,嶺南王起了不臣之心,暗中聯合了鄰國南驃大舉進犯,想要分疆裂土。派到嶺南鎮壓的將領被當眾梟首斬落馬下,朝廷軍大敗。
她記得那時候,出去打聽消息的叔伯日日帶回楚宇戰敗的消息,因為戰場離得近,大家都惶惶不可終日。聽說南驃野蠻之眾殘忍至極,常常會將抓到的戰俘生吞活剝,比賽殺人剝皮的速度或者生吃人肉,而女性若被抓住則會生不如死。
戰事持續了兩個多月,楚宇太子周牧辰請纓出戰。她的記憶里,儘是這位太子當時驍勇的戰績。十餘日連下數個山頭,盡挫對方銳氣。就連婆婆都稱讚他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可策馬定乾坤”的大才。不過兩個來月,已經殺得南驃蠻子望風而逃了。
那時的周牧辰少年得志,意氣風發,大勝了幾次便漸漸志得意滿起來,全然不將對方放在眼裏。有一次率兵馬追寇至十里坡,途遇一個大峽谷,渾然忘了窮寇莫追、峽谷莫入的道理。
具體的事情無人知曉,只是聽說援兵趕到的時候,那片峽谷包括整個山頭都已經葬身在熊熊大火之中了。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十幾萬人馬砍斷無數林木才滅了那場火,其時已是千里焦土。
那時婆婆從大火里救了周牧辰,而後來他將她燒死在了烈火里。
梁木樨想到這裏,只余了苦笑。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大抵是因為前世幫他做多了惡事,所以才會有那樣的惡果,可是她梁木樨對不起天對不起地對不起很多人,卻獨獨沒有對不起他周牧辰!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若是能夠再相見,她真的很想問一問他。
然而不能,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只是那個被婆婆從戰場上救回來的奄奄一息的少年,十幾年之後的事,他此時什麼也不知道。
他雙目緊閉,躺在破舊的草席上,稚嫩的臉上眉目英挺,滿是疲憊與血污。初次相見,明明知道是他,梁木樨卻很難將他跟十幾年後那個陰狠毒辣的帝王聯繫起來。
婆婆讓她和顧鳳辭兩人一同照顧他,交待她們:“這個人很重要,我們的復國大計能不能成功,鳳辭父親能不能沉冤昭雪,都要落在他身上。千萬要把他照顧好,不能出任何差錯。”
若說前世還有什麼值得梁木樨記掛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顧鳳辭了。她們曾經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並肩作戰,生死相依。
顧鳳辭本是天之驕女,她的父親是楚宇朝中重臣兵部尚書顧廷恩,長姐顧鳳盈是宮裏的貴妃,聖眷頗隆。
聖恭十二年初,也就是梁木樨重生的前一年,顧廷恩被人陷害通敵叛國,滿門抄斬了。顧鳳辭在幾個家將的拚死相護下逃了出來。婆婆收到消息趕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後來輾轉尋找了很多地方才將她找到。那時的顧鳳辭瘦得只剩了一把骨頭,蓬頭垢面,混在一堆乞丐中間,撿垃圾堆里發餿的饅頭吃。
梁木樨黑白分明的眸子抬起,看不出任何情緒,口吻卻是孩童般充滿好奇:“這個人這麼重要,到底是什麼人?”
她本以為婆婆不會回答,誰知婆婆沉默了一會兒道:“他是楚宇太子,周牧辰。”
“啊!”站在一旁的顧鳳辭倒吸了一口涼氣。
梁木樨低垂了眼眸,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她的目的達到了。顧鳳辭家破人亡,當時協助刑部審理案子的就是這位太子,婆婆不清楚當時的情況,她卻在後來查閱過卷宗。並且,她記得前世顧鳳辭得知周牧辰的身份之後曾經刺殺過他一次,只不過當時時機不對,沒能成功。
她目送着婆婆離開小院,看了一眼同樣面無表情的顧鳳辭,恰在這時,顧鳳辭也抬眸向她看來,清亮的眼眸里,仇恨一閃而逝。
梁木樨放下心來,她看着少女清瘦的容顏、挺直的脊背,莫名一陣心疼。這個女孩子如今才十三歲,卻遭受了抄家滅族的巨變,一個人顛沛流離了半年之久。前世,顧鳳辭對她很是照顧,她們相互扶持長達十二年,直到周牧辰登上皇位,梁木樨的冊封大典在即,她才請辭離去,不願再涉足紅塵。
去他娘的復國大計!去他娘的錦繡前程!
這一世,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手刃周牧辰這個衣冠禽獸的畜生,將前世他欠她們的好好討回來。
梁木樨是在冊封大典前夕出事的,當時顧鳳辭執意離去,她再三懇求,她才答應等到觀禮之後再走。而梁木樨一覺醒來時卻已經在刑場上了,周牧辰沒有再給她開口的機會。而那時候她並沒有看到顧鳳辭。
她出了那麼大的事,顧鳳辭不可能一走了之,以她的精明,更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那麼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
在她出事的同時,顧鳳辭也出事了。
以周牧辰的心性,對她都能下這樣的毒手,又有什麼理由放過顧鳳辭呢?
想到這裏,她清澈的眼眸里只剩下了無盡的恨,聲音卻出奇地平靜:“要動手的話,請快一點,等他醒了只怕就沒有機會了。”
顧鳳辭霍然轉過身來,吃驚地看着她。梁木樨卻像從未說過這句話一樣,徑直走了出去,小小的女孩子,後背挺得筆直。
午飯過後,寨子裏的男人們都下田幹活去了,而女人們則背着孩子去坡上採茶葉。南疆出產的秋茶如今剛剛上市,這上好的新茶,拿到外面,一兩能賣五個金銖。五個金銖就夠他們全寨子的人豐衣足食地生活兩年了,不過這些錢最後都落到了官府手裏,他們這些邊奴是得不到的。
整個寨子裏只留下了她和顧鳳辭,以及曬穀場邊幾個蹲在地上捉蟲子玩泥巴的小孩。
“我去拿些吃的來。”梁木樨借故走開,卻沒有走遠,從破舊木門的縫隙里往裏面張望。
屋子裏顧鳳辭只靜靜坐着,泥塑一般,看也不看周牧辰一眼。但是梁木樨看見她放在桌上的手緩緩地握緊,又鬆開,鬆開再握緊,像是天人交戰一般。
梁木樨暗恨顧鳳辭舉棋不定,過了片刻見她終於拔下了頭上的銀簪子,向床邊走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周牧辰此時還沒有醒,她眼見顧鳳辭舉起了簪子,狠狠一下便往周牧辰頸中扎去,心中正是大快。陡然身後一個聲音傳來。
“木樨,你在這裏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