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學藝(二)
谷內的夜,看似很寧靜,但細細品來,耳中似乎總有不可琢磨的聲音,既像春蠶在慢慢咀嚼桑葉的“西索”聲,又像洶湧澎湃的波濤在嘶吼,不知不覺之中,李俊辰慢慢進入了夢鄉。
夢境之中,李俊辰只覺得自己直接置身於千軍萬馬古戰場之中,化身揮斥方遒的兵家聖手,指點江山,睥睨眾生,率虎賁雄師,開疆擴土,封狼居胥,重現漢唐雄風;又似化身驍勇善戰的熊羆之將,戰必克,攻必勝,視千軍萬馬為等閑,斬將奪旗如探囊取物,何其愜意,何等快哉!
漸漸地,在他的夢境中,出現了一個倩麗的身影,那個在前世一直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女孩轉過身,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旋即轉身向前跑去,很快便消失在前方的迷霧之中。俊辰大急,不禁大叫道:“等等我”,跟着女孩的步伐,朝前追去。可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所處的地方,實際上已經是山巔,一步邁出,整個人便不由自主的朝下墜去……
“啊……”李俊辰從睡夢中驚醒,口中喘着粗氣從床上坐起,眼中所見還是那簡單的居室,不由自嘲般的笑了笑。穿起外衣,踱步走到屋外,抬頭仰望着後世昏墨不見的滿天繁星,一時痴了,心頭思緒百轉千擾。
“是的,也許從一開始就是我錯了,離開的那一刻我就應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愛也好,恨也好,全部讓它隨着過去永遠留在黃泉吧。緣起緣滅,念落念生,前世就此愛恨全消,煙消雲散;走過奈何橋,飲盡醧忘茶,今生愛恨嗔痴盡皆風流雲散……”
徐徐張開緊握的雙拳,眼中那一縷為情所困的掙扎神色漸漸隱去,一絲堅毅自信在他年輕的臉上緩緩出現。突兀之間,李俊辰一聲長嘯,似要一吐前世憋在胸中的一口怨氣,又似要為今世即將展開的人生壯行。
槍,古時大將俗話說的好,“月棍年刀一輩子槍”,可以看出槍法的難練程度,要將槍法練好,絕非易事,能將槍法練到出神入化的,無一不是流傳千古的名將!
此刻,只見一道寒光閃過,在李俊辰的手中,彷佛有了生命一般。銀槍起處,聲似龍吟鳳噦,影如雪花漫舞,絲絲如絮;忽而槍影化做一頭猛虎,虎嘯風聲,威勢無雙。槍快時,槍花如梨花般乍現,仿如盛夏時的狂風暴雨般迅猛,讓人難以提防;槍慢時,槍勢如海納百川,混不着力,就如水流漩渦般吸盡天下萬物。
就在同一時刻,知機子在一座無名峰上,施展鬼谷嫡傳的觀星望氣之術,察看諸天星象。雖平日裏鮮少在江湖上走動,名聲不顯,可老道於易經易理上的造詣,在江湖絕對排於前三之數,絕不屬於二仙山的羅真人以及五台山的智真大師。
只見知機子頭戴五嶽真行冠,身着天仙雲霞衣,腰懸原始靈寶佩,左手負於身後,右手輕拂頜下長須,雙眼精光閃動,將天道輪轉,星相變化盡收於眼底。
“紫微星屬己土,乃屬南北斗中天帝王之星,有延壽、解厄、制化之功。左輔、右弼為臂助,天相、文昌、文曲為部從,天魁、天鉞為傳令,日月為分司,更會和祿存、天府,其威能制火鈴為善,能降七殺為奴。現如今,紫微中宮星光黯淡,且有北移之相,左輔、右弼、天相、文曲等輔弼之星皆成離散之相,太微垣、天市垣也隨紫微的變化而震動,三垣失位,這天下恐怕……”
正暗思之時,忽然之間,北斗七星中的首星天樞星生出異光,一道紅芒斜斜墜入正東偏北之地。霎時之間,老道面色大變,語帶顫音道:“貪狼下界,應在山東地界,恐有殺伐大劫!”
話音未默,只間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搖光星,也突生異芒,一道藍光遙指西北而降。
“不好,破軍星也已下界,應在西北苦寒之地……”
自古傳說之中,殺破狼三星從未單降或者雙降,歷來都是三星聯袂而來。那南斗六星的七殺星,似乎感應到破軍、貪狼都已臨凡,它也不甘落後,一溜光芒直指南方而去。
這一幕驚得老道目瞪口呆,“七殺、貪狼、破軍三凶星下界,這恐已不再是王朝更迭,而是神州破碎,炎黃蒙塵,神器易鼎的驚天大禍了!”
“神州破碎,炎黃蒙塵”,這八個字好像重鎚一般重重的錘在老道的心裏。恍惚間,老道深邃的目光好似穿越了時空的界限,在冥冥中彷佛看見一個黑矮的男子,在縱聲高笑:“偏你們可以做的大官,立的了朝堂,我就不可以嗎?我偏偏要逆了你,反了你”;又似乎看見一個精壯的男子身穿袞龍袍,頭戴褚龍冠,聲嘶力竭的吼道:“趙宋無道,興花石,建艮岳,毀我大好家園,凡我明教教眾,隨我反了這個天”;在那白山黑水之間,一個騎在馬背上的彪悍男子,用手中的馬鞭指着南方,對身邊一眾面目猙獰的蠻族笑道:“南方的花花世界,只配我們去享受,去佔有,兒郎們,揮舞起你們手中的武器,跟着我佔了去這花花世界……”
老道以星象之術約略推算,已然大致知道了那可怕的未來,一想到那神州破碎,炎黃易鼎,塞外蠻族盤踞中原,民不聊生,臉色黑的就像墨汁一般能滴下來。“天道變化竟如此兇險,難道這可怕的結局真的無法改變,我神州大地真的要再次遭遇如此劫難嗎?似此危局真的無可挽回嗎?難道真的沒有救星了嗎?”
正當此時,一顆煌煌之星從天空劃過,惶惶之威震攝群星,凜凜紅光威壓三凶星……
山頂的風慢慢的大了,老道的心猶如潮起潮落一般,經歷了大悲到大喜,然此刻的他,怔怔地看着谷內練槍的李俊辰,臉上露出的笑容,更多的是無奈、古怪的笑。良久良久,風中傳來了老道的一聲嘆息,似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顧慮。
依然是在洞府之內,依然是掛着祖師王栩的畫像,依然是三柱清香,三個蒲團,同樣的兩個人相對而坐。
老道靜靜的看着眼前這個少年,十餘年前遊歷天下時偶然帶回的孩童已然長大,十幾年來的一幕幕、一樁樁往事在他的眼前如煙雲一般閃過,讓他心頭感概不已。
“辰兒,你入我門下,已經有十五年了吧。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如今你我師徒之緣已盡,你這便下山去吧!”
“師尊,這……”乍聽之下,李俊辰大驚,趕緊跪在老道面前,“師尊,弟子寧願服侍師尊一生一世,絕不做他想,師尊不要趕弟子離開啊……”說罷,叩首於地,不在抬起。
老道面上也露出不舍之色,臉上也不禁老淚縱橫,“痴兒,為師也捨不得你啊,可是你還年輕,還有大好年華,當面對天下芸芸眾生,出將入相,方不負你一生所學。”
李俊辰深知老道的性格說一不二,也知道下山這件事已成定局,不可挽回了,可是自小的養育之恩,十幾年來的朝夕相處,他早就把老道當成這個世上和自己最親的人了,如今面臨分別,心中倍添傷感:“師尊,這麼多年的栽培養育之恩,沒有師尊的悉心教導,就沒有弟子今日的成就,弟子只希望能在師尊座前盤桓半日,待得明日在下山。”
“痴兒啊痴兒”,望着眼前淚流滿面的愛徒,老道長嘆一口,“也罷,明日便明日吧。辰兒,你且起來,為師尚有三件物事要交與你。”
老道起身拉開祖師王栩的畫像,從中取出一桿銀槍、一柄佩劍和一部兵書,遞給了李俊辰,言道:“辰兒,此劍乃昔日大唐元勛李靖北定突厥時所佩之元戎劍,劍名青霜,衛公持此劍南征北戰,攻必克,戰必勝,揚漢家威名於塞外,吾徒得此劍,當不負衛公“軍神”的赫赫聲威,此其一;此書乃漢初三傑之一韓信,集百年間戰國名將用兵、練兵、行軍、佈陣之法,耗數年苦功所得,名曰《兵諫》,吾徒當用心研讀,不辱昔年“兵仙”之威名,禦敵塞外,此其二;此槍乃昔日西漢名將“冠軍侯”霍去病的掌中神槍,名傲雪梅花槍,冠軍侯威震漠北,為漢家天下掃平匈奴,吾徒日後持此槍上陣殺敵,當效仿冠軍侯,掃平漠北,還我北疆永世安寧,此其三。”
老道又摸了摸頜下的鬍鬚,露出一絲笑意道:“辰兒,下山以後,切記不可意氣魯莽行事,遇事但莫強求,做到問心無愧即可。明日你也莫要來辭行了,徑直下山去吧。”
李俊辰接過槍劍書三寶,當即跪下道:“承蒙師尊養育教導弟子十餘載,臨下山又贈弟子三寶護身,恩深意重,弟子永世難忘,請師尊受弟子三拜。”言罷,李俊辰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磕罷起身,李俊辰手捧寶物,灑淚而去。
望着李俊辰離去的背影,老道臉上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苦笑,“三個徒弟,三種性格。大弟子卓犖不羈,為人洒脫,二弟子足智多謀,孝悌忠信,三弟子文武雙全,負氣仗義……他日相遇,真希望他們能和諧相處,切莫在發生當年手足相殘的人間慘劇啊……”
第二天一清早,李俊辰收拾好隨身的物品,帶着包袱和乾糧,來到老道的洞府前,磕了三個響頭,“師尊,弟子這便去了,從此江湖山高路遠,恐在難見師尊一面,還請師尊千萬保重身體……”言罷,李俊辰起身向谷外走去,沒有人來送他,他自己也不願意有人來送他,徒增傷感,為他送行的,只有從洞府內幽幽傳來的一聲嘆息。
出得山谷,李俊辰回身看去,相最後在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十餘年的地方,但見芳草萋萋,已然不見出谷時的道路,他心知必是老道不願自己再回去,了卻自己雜念的所為,當下也不再遲疑,信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