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病秧子
村子裏有一棵很特別的苦涯樹,很高大,很老,沒有花期,卻有一種勃勃生機。
隱隱地有些朗朗書聲,從樹葉掩映的學堂里傳來,語聲清揚。
整棵苦涯樹沐浴在晨曦的輝光中,古藤纏枝繞葉,稀疏的覆蓋了整片古林,無數奇特的飛蟲和羽翼華麗的錦鳥在樹冠上飛舞。
略微有些泛紫的古藤落入樹下的木屋,於屋底纏繞成席。
秋雨過後,雖說有些冷意,但席上卻是溫熱,席邊還有藤葉輕拂,縷縷清香四溢。
“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學生以為,所謂視思明······”
學堂之中,正有一二十名少年少女盤坐於席上,安安靜靜,似乎都很認真地聽着前排的一個少年背誦着書卷上的經文。
那少年十一二歲年紀,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只是身形消瘦,臉色有些蒼白。
這少年正是十二年前有巢村之人從江上撿來的嬰兒,後來被柳展夫婦收養,取名易子軒,視如己出,將他和兒子柳乘風一同養大。
“背的很好,理解的也很透徹,子軒,你坐下吧。”
易子軒聞言,口中稱謝,這才坐下。
堂上有一鬚髮皆白的老者,頭戴玉色長冠,身穿青色儒衫,隱隱有一股浩然正氣散落在他的周圍,令人如沐春風。
慕知淺看了易子軒一眼,透露出些許欣賞,如此聰慧絕倫,而又謙謙如玉的少年屬實少見,只是一想到他的身體,便不禁有些感嘆。
慕知淺語氣溫和地道:“孔聖之言,可謂字字珠璣,這本《論語》雖然並非是什麼仙法道術,卻蘊含許多真理,從另一個層面來說已經接近大道本質了。”
只見他從堂上起身,一手捧着書卷,一手拿着戒尺,輕步緩行在學堂之中,擲地有聲:“要想修仙,首先就得學會做人!”
許多少年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至於他們是否真的有所體會那便無法知曉了,而易子軒卻真的領悟了許多。
縱然他因為身患怪疾,無法煉精化氣,築立道基,他雖然苦惱,但百般嘗試無果之後便把心思放在書本上,反而收益匪淺。
只是有人,卻不這麼看。
此刻學堂後面的兩個少年正小心看着易子軒,竊竊私語。
“先生總是說些大道理,誰聽的懂啊?哎,你看那個病秧子裝的到挺像的!怪不得先生這麼喜歡他。”陸千拍了拍他的同桌,無可奈何地道。
“你都說是裝的,再像有什麼用?終究還是一個無法修鍊的廢物,只會浪費我們村的糧食。”梁遠臉上閃過一絲嫉妒,帶着些許怒氣回應。
他還詫異地望了望陸千,彷彿在問他,你怎麼說出這麼白痴的話來。
啪啪!
兩人交談得很是投入,正說到興奮時,不料有一桿戒尺突然出現,輕輕拍了拍兩人的腦袋,他倆立馬閉嘴,裝作認真看書的模樣。
慕知淺也沒有說什麼,搖着頭走開,頗有些朽木難雕的意味。
學堂里的少年紛紛看向這裏,陸千低着頭,不敢說話。
梁遠彷彿感受到他們的嘲笑,有些羞愧,臉都紅了,不過他卻偷偷把目光投向了易子軒,顯然是把這筆賬算在了他身上。
不知不覺間,就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
“當!”
斜掛在門口的銅鐘響了起來,敦厚溫潤的聲音瞬間拂過整座古林,在楚江上泛起波瀾,驚起了樹上奇異的飛蟲,和無數羽翼華麗的錦鳥。
學堂里霎時間變得鴉雀無聲。
“下課吧!”
眾位學子連忙從席上起身,對着慕知淺作揖:“先生再見!”
見慕知淺點頭應允,他們便三三兩兩散開,爭先恐後地跑了出去。
柳乘風沒有搶着出門,反而是來到易子軒身邊,愁眉苦臉地催促着:“子軒,我們快回家吃飯吧,我肚子好餓啊!”
“嗯。”
易子軒收拾好書,沒有多停留。
梁遠躲在一棵樹后看着兩人遠走,眼睛咕嚕嚕地轉着,不知在想着什麼壞主意,陸千拍了一下他的肩頭,好奇道:“阿遠,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走吧。”梁遠連忙搖了搖頭,轉身走開。
······
“來,子軒,多吃點肉,你太瘦了。”谷雲夾着一塊色澤金黃的獸肉,放進易子軒的碗裏,臉上滿是憐惜的神情。
“謝謝雲姨。”易子軒看着碗裏滿滿的菜,香氣撲鼻,心裏只有感激。
只不過這樣一來,卻有人不高興了。
“哼!娘真偏心,只給子軒夾菜,不給我,我不管,我也要。”柳乘風氣鼓鼓的,把大碗一推,推到了母親面前。
“好好好,娘夾給你。”
谷雲看着醋意大發的兒子,一副永遠都長不大的樣子,只得給他夾了一筷子。
易子軒一邊吃着飯,心裏一邊暗笑。
“子軒,讓我來看看你的病情怎麼樣。”
早飯過後,谷雲讓柳乘風收拾桌子,把易子軒叫到一邊,伸手按在他的手腕上,為他搭脈。
易子軒乖乖的站着不動,只是臉上的神情頗有些不以為然,似乎早就知曉了結果一般。
果不其然,半柱香之後,谷雲抬起手,嘆道:“還是老樣子,既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子軒,你先去煎藥,把葯喝了吧。”
“那我去了,雲姨。”易子軒跑回自己的屋裏,抱出一個青色的藥罐,將附子、茯苓、川芎、細辛等藥材放進裏面,用藥杵研磨得很精細。
他從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清水放進藥罐,點起火,拿着扇子輕輕扇了起來。
谷雲就這樣看着他,看着他把這些事做成一種習慣,做成一種本能,心裏不禁有些難過,為他感到委屈,想道:“為什麼會是這種絕症呢?”
粗壯的樹枝與繁茂的樹葉纏繞成台,鋪滿了楚江對面山野中的凶獸之皮,易子軒就坐在樹台上,如同過去幾年一般,看着遠方,發起呆來。
數十個六七丈方圓大小的木屋,稀疏的錯落在整片古林之中,搭在獸皮樹台上,彷彿與蒼木融為一體,修飾簡潔,古樸自然,讓人感覺彷彿身在上古莽荒之中。
易子軒知道自己不是有巢村之人,柳展和谷雲也只是他的養父養母,兩人並沒有對他有所隱瞞,他其實是被撿來的。
他不過是個父母不要的孩子。
每當他想到這裏的時候,易子軒總會感到茫然,因為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父母要把他丟棄,他不知道他的家到底在哪裏。
易子軒想找到他們,問問他們到底是為什麼,哪怕他連父母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長大之後,他也曾隨養父柳展四處詢問過,但是沒有任何收穫,起碼在人煙稀少的南雨道,他已經走過了許多地方。
村裏的人都覺得,他來自外界,所以如果他想追尋自己的身世之謎的話,就得離開南雨道,跨過山川湖海,經歷種種磨難。
只是想要做到這些,就得擁有實力,起碼是識藏境的實力,而修仙之路,起始三境為道基、識藏、黃庭,道基境便是修鍊體內的十二正經和八大奇脈。
可偏偏不幸的是,從撿到他開始,他體內的經脈就已經是錯亂的,而且是最嚴重的那種,什麼靈丹妙藥都沒用,堪稱絕症。
甚至根據一些藥師的診斷,現在的他早就已經變成一個廢人了,只能癱瘓在床。如今他雖然身體瘦弱,但還能行動自如,這已經超乎他的預料了。
清水開始漲開,縷縷炊煙從從藥罐上裊裊升起,隨着清風,穿過樹枝,縹緲散盡。
這些炊煙就在易子軒身前,可在他眼裏,卻彷彿隔了江,有千萬里之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