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咖啡店之歌》縮寫稿(2)
啊。遙遠的,遙遠的馬達加斯加……
曾經讓馬蒂魂系夢縈的馬達加斯加,她一直想去的馬達加斯加,它讓馬蒂想起了不久前在“傷心咖啡店”里聽到那個叫海安的人正在馬達加斯加。
馬蒂開始四處投履歷、找工作,她有一些渴望自己一直在排斥的、穩定的、上了發條一樣的生活了。馬蒂一直以來的晃來晃去的生活並不被始終在社會較底層掙扎的父親和繼母理解,不過,繼母容忍了馬蒂呆在家裏,父親則更加積極地動用自己僅有的關係幫助馬蒂。一家叫“威擎電腦”的公司剛好需要英文秘書,老闆的父親和馬蒂的父親還是故交,於是,在馬蒂和老闆陳博士都不樂意的情況下,馬蒂還是去面試了一下。不過,本來對用親朋好友很反感的陳博士反而因為馬蒂很冷淡的態度、加上急切用人的現實情況,最終親自給馬蒂打電話,希望她能去。馬蒂接受了。
沒有想到的是,因為一些湊巧的機緣,馬蒂在接下來很短的時間裏又頻繁地到“傷心咖啡店”來了幾次,而且,很快地,她不但被“傷心咖啡店”的幾個主人接納,還成為了他們小圈子中的人。馬蒂就像飄蕩在水草中的水草一樣,雖然一直在下意識地思考自由之類的問題,但她暫時還沒有自己的方向。她也像一個收音機,努力接受着“傷心咖啡店”的波段。海安以他洒脫、不羈的觀念影響着除了吉兒之外的幾乎所有的朋友,曾經轟轟烈烈追尋過自己想往的舞蹈事業的吉兒現在更多的提倡積極地生活態度,提倡勤力思考、踏實做事,實現知識分子對社會的責任,所以她對海安的極端自我中心保持着安全的距離,她也希望馬蒂不要過分陷入海安提倡的自由裏面。
但是對馬蒂來說,海安的言談彷彿再次啟動了她多年的懵懵懂懂的嚮往,她開始逐漸明白,她之所以陷入目前的什麼都不是的困境,只是因為她不夠決絕。她對生活抱着渴望平淡之外的精彩、克服束縛之外的飛翔並沒有錯,如果說錯,更多的錯在她的猶豫不決。
海安的談話,意外地帶給了馬蒂新的想法。她望着灰色的天空,放縱自己的靈感,開始覺得眼前一片迷霧中,出現了一絲峰迴路轉的感受。人,只要物質上有起碼的保障,其他的地方,為什麼一定要去跟隨別人?
不過馬蒂知道,到馬達加斯加去光有勇氣是不行的,除了勇氣,她還需要知識與智慧,還有錢。尤其是錢,馬蒂現在很需要錢。因此,她接受了小葉的邀請,每天下班後到“傷心咖啡店”兼職4個小時。小葉提供的薪水幾乎和馬蒂正式上班所得一樣多。
轉眼到了平安夜,馬蒂、吉兒、小葉、素園、藤條一家人還有剛剛從馬達加斯加回來的海安一行人驅車到北海岸夜遊。大家把車停在了一片海灘上,海灘的石礫質粗而形狀不一,馬蒂和素園手挽手,艱辛地走到靠海浪的灘邊,海安已經在那裏,馬蒂看到海安還背着他的行囊。大家圍坐在小葉用拾來的木柴生的篝火周圍,飲酒聊天,話題又自然地談到了自由等等的問題。海安否定了上次和馬蒂談到的自由,他認為馬蒂被自己的經驗束縛了。人很容易察覺自己失去了什麼,失去的痛苦往往比擁有的感受具體多了。馬蒂因為從來不曾得到過的自由而痛苦,並已經習慣了這種痛苦與隨之而來的憤怒,甚至不能想像失去這種痛苦之後將剩下什麼感受。有的時候,人也要找一種意識形態來掌管自己。馬蒂就是用生活方式中的不自由,和對於自由的渴望,築起了前後兩道防線,以防自己越界,面對毫無目標的處境。
海安懷疑要是馬蒂真的解放了,不用再去在乎別人的生活觀,是不是就真的天蒼蒼野茫茫,自由自在了。繼而,海安問馬蒂能否形容得出來她要的是什麼樣的自由。
馬蒂形容不出來,就讓海安告訴她。海安說,自由並不存在,這兩個字只是人類跟自己開的一個玩笑。他進一步解釋道,自由像風,只存在於動態之中。人們捕捉不了風,因為停止的風就不再是風了,那只是一縷沉悶的空氣。自由也一樣,人們要不在追求自由中,要不就在失去自由中,只能在這兩種動態里懷想着可望不可即的自由,但是卻永遠得不到它。海安的話引起了吉兒的激烈反響,吉兒認為,自由只來自愛。不只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愛,還包括對一切理想的追求。當人們心中燃起那種火一樣的熱情,在自己的意志驅動下,全心全意,不顧一切阻礙去追求,別人非難,不怕;環境阻撓,不怕;因為已經完全忠於自己的意志,那就是自由。因此,只要有愛,在哪裏都自由,不管是在監獄裏,還是在台北,沒有人可以剝奪這自由。
海安還在和吉兒爭論,他覺得世界上充滿了吉兒這種理性的文明人,一方面堅稱自己信仰自由,一方面又強迫別人接受他們的自由觀。沒辦法寬容地去接納異類。不要說寬容,連了解的想像力都沒有。而這種人對自由才是最大的危害。馬蒂已經不太在乎兩個人的爭論了,因為海安和吉兒的爭論已經破除了她最後的猶豫和疑惑。她終於發現自己苦惱的根源跟台北無關,而是在於做一個人,沒有選擇的,做一個文明的現代人,在我們的世界裏,享有最豐富的智識,與最荒蕪的精神生活。既然海安選擇逃離,吉兒寧願改善,她也應該去找到她的答案。
爭論最後以一種幾乎賭氣的方式結束了。吉兒認為海安選擇逃離是因為他無情,並堅持說海安有心事,就藏在他隨身攜帶的那隻旅遊行囊里。海安因此將行囊扔在了篝火上,付之一炬。從火堆中飄起了一張照片,馬蒂撿起來后發現是她曾在海安的皮夾里見過的一張照片,它已經燒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被熏得焦黃捲曲,但是照片中的人影還是可堪辨認。這是馬達加斯加的一個浪遊者,當地人稱為耶穌的嬉皮。他長着絡腮鬍的下半截臉孔正好被火焰燒去,只剩下了鼻樑以上的眉眼依稀可見。看起來,幾乎就像是海安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