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相伴左右
殿內遼曠肅冷，只聞得一股澀而沉鬱的藥味。她扶着牆走入暖閣，聽得一個輕淺的呼吸，間隔着輕咳聲。
桃花不言，只倚在一側紗櫥上，知他在這屋內，便是心安。
“你來這……做什麼，朕能給你的……都給你了。”李華喘息道。短短一句話，似是費了極大的氣力。
“我來陪你，以後……再不離開。”她不自覺的用了我自稱，再不言奴婢二字。
“朕不需要你陪，這些時日，你看朕的笑話還看的不夠么？！朕不需要同情，你滾！”
桃花不動，看不見他在哪個方向，只倚着紗櫥安靜的微笑。
“滾哪！”他咆哮，連帶而來的還有一道凌利的風聲。
她額角被一個尖銳的事物狠狠擊中，流下些暖熱的液體來，疼痛難忍。她不去理會，依舊微笑。
“為何不躲？”李華怔然。
桃花轉頭，望向不知是否是他淺色眸子的那一處，輕聲道：“桃花看不見，如何去躲？”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里有一絲掩飾不住的震驚。
桃花順了他的聲音走過去，卻不期然的被一側凳椅絆倒，跌在地上，垂首道：“很是抱歉，你看……我現下已是自顧不暇，實在沒法同情你。”
有幽微的龍涎香，伴隨着沉重的腳步聲，越發濃郁起來。一雙冷涼的手握住她的肩，知道他的臉近在咫尺，她緩然一笑，卻有淚滴自眼角劃下。
“如何……如何才能治好？”
“無需治好。你看，到了今日，我才能這般坦然的直面於你，直面於自己的心。”桃花哽咽道。
有絲絹滑涼的觸感，細細擦乾她額角血跡，李華低吟一聲，擁她入懷。
她攬緊他的腰，卻被他嶙峋的骨頭硌疼。自何開始，他竟這般瘦了，心內細密的疼，卻也有橫了心的安然。
“你來這做什麼？朕給不起你什麼了，朕……活不長了。”他低咳道，卻又痙攣的抱緊她，冷涼的唇映上她的額。
桃花伸手扣住李華腕間的脈博，卻是沉軟無力，輕若遊絲，已是膏肓。她心下一沉，卻也不覺的害怕，只更加用力的擁緊了他，口裏低低道：“能活一天，便開心一天，若你死了，我便下來陪你，不必害怕。”
他不語，只用冷涼的唇堵住她同樣冷涼的唇，苦澀而冰涼的吻，直透肺腑。
桃花卻在這冰涼無助的窒息感里微笑，只覺無比的滿足。
“是怎樣的天氣？”她跟在他身後蹣跚前行，手指被他握在冰涼的掌中。
“萬里無雲的。”他輕咳着笑答。
“風呢？”
“微涼。”
“腳下。”
“是石子路面，還有幾片未掃盡的落葉，你踩一踩。”
桃花踩上去有嘎吱的碎裂聲響，不禁拍着手，像小孩子一樣歡喜起來，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髮絲，復又問：“你呢？你的樣子。”
“很瘦，這風要是再大些，我便要被颳走了。”他柔聲道，再不言朕。
“再往下就是御花園了，去看看么？“他緊了緊她的手道。
桃花點頭，邁步走上石橋。“御林苑怎麼樣？”她輕問，聞到一股蕭瑟的氣息。
“很是不好，葉子都掉光了，只剩下些光禿禿的樹桿，橫七豎八的枝岔着，有股灰敗之氣。”他沉吟，復又道：“大概因我是將死之人看什麼，都只覺灰敗。”
“不要胡說。”她雖看不見，卻精準的捂住了他的嘴。
“桃兒，你怕我死么？”李華突而認真問。
“不怕。”她搖頭。
“為何？”
“不論死活，我總是在你身邊的，所以不怕。”她握緊他的手指微笑道。
“傻話。”李華以指輕叩她的額。
桃花卻並沒有說傻話，密制的劇毒丹藥已放在了她貼身的小匣當中。尤記得那日剛從宮外買葯回來，還未及收好，就撞見了他，幸而未被發現，口中卻並未辯駁只靜靜微笑。
“若我死了……”李華枯瘦的手指撫上她的發，冷涼的氣息拂在她耳側。
桃花雖看不見，卻仍能感覺到他眼底滿溢的溫情。
“你便好好活着，用你的眼睛，替我看這個世界。”
“我瞎了，沒法看這個世界，只能陪着你。”桃花喃喃道。
李華沉吟，她伸手抱緊了他，撫上他瘦削的臉頰。
“我倒真怕你看見我現在的樣子。”他苦笑出聲。桃花不語，溫柔靜默的抱着他。
月上柳梢，桃花將溫水放滿浴桶為李華凈身，觸手而及的是他瘦的突出的骨頭。她心中一酸，隱去眼底的淚意，臉上卻是微笑的。
“桃兒……”他嘆息一般輕聲喚她。
“嗯？”
“若……陸大人沒有冤死，你會長成一個怎樣的女子？”
“不問世事，喜愛琴棋書畫調脂弄粉，不戴面具，不虛偽，不假裝，真心快樂的女子。”桃花頓了一頓道。
“我害了你。”他沉沉嘆息。
“不……不是。”桃花擁住他，任由他身上的水珠將自己的衣衫打濕。
“桃兒……你的心是向著我的，那你如何要同李稷……”他終於還是問了出來，身上肌肉僵直不已。
“我……不是個清白的女子，那時羞於面對你，一味迴避自己的心。故此扯了稷親王擋在你我中間，好斷了心中那一點執念……”
話未說完，她身子卻被李華扯入浴桶中。
水花漸出大半，他冰涼的唇緊鎖住她，抱她的手指用力的幾欲使肋骨斷裂。
桃花在這個冰冷的如同死亡的吻里逐漸沉淪下去，他卻驀然鬆手，俯身痛咳起來。有溫熱的液體濺在她的鎖骨上，血腥味絲絲縷縷的化開。
“李華……李華……你怎麼樣？”桃花看不見他，雙手在黑暗中胡亂的摸索，驀地被一雙冰涼枯瘦的手抓住。
“我很好。”李華大力喘息道。
她點頭，眼淚卻簌簌而落，身子跌入一個冰冷的懷抱，只俯身去尋他沉緩的心跳。
“不怕，桃兒……我一直陪着你。”他用力握緊她的手指。
桃花趁李華睡着，獨自一人去了御花園，林晚領着一班太監宮女候在那裏。。